翠色描金的檐角被朝阳镀上一层活泼的生机，阳刻的花鸟瑞兽显出隐隐趣味。夏日的清晨连空气都似乎明丽起来，庭院里一簇簇新开的蔷薇挂着露水，青涩后等待的就是绽放如火的热情。
荇佳不安地在抄手游廊上来回踱步，耳边回响的是傅锦年慵懒轻灵的声音。
“……这是第三次安排你做事，也是最后一次。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左不过是觊觎我的男人……”
昨夜快要歇下时，她被四太太贴身的瓷香带到了华年院。灯火通明里，那个妩媚女子的一字一句都像是木刺扎在她的心脏上。
“这一次你去求她，成全你对爷的爱慕之情，至于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事成之后，我必定保你在这后院拥有一席之地。”
不紧不慢的语气，仿佛上一秒讨论着的是今天凉爽的天气，而不是这样致命的诱惑。
整个屋子里听见的是荇佳急促的呼吸声，“……四太太此话，可当真……”
“当然算数。”傅锦年满意地看着荇佳渴望的表情，“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的身契也在我手里……”
“四太太！原来是你么！”荇佳紧张起来，“前两次都是你让我……”
“嘘……”傅锦年优雅地竖起涂满蔻丹的食指，轻轻放在唇前，“荇佳，你做都做了，怕什么？”
荇佳死死攥住衣摆，听那个天籁一般的嗓音慢慢说来，“撕破的衣裳，毁坏的佛经……看来和你自己相比，你的旧主一点分量也没有啊。”
瓷香不知何时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递给傅锦年，依旧是那双漂亮得过分的双手捏住薄薄的身契，“你还记得我的话吗？”
荇佳有些抖起来。
从她被钱婆子买回来，到温岚来贺府之前，她仿佛就是一个普通的丫鬟，日子清净普通。
直到苏雅送给了温岚那件衣服，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她的枕头下面开始出现莫名其妙的信，信中只有一个内容，毁了那件衣服。
她起初以为是哪个小丫鬟作弄她，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对方随信附了一份她的身契，而信上只有“南漪楼”三个字。
南漪楼是什么地方？
纨绔子弟都知道的，那是四九城最繁华的销金窟。就算里面的姑娘知书达理身价奇高，楼里有着风流文人叹为观止的诗情画意，仍然改变不了它是青楼楚馆的事实。
对方在威胁她，毁了那件衣服，挑起苏雅和温岚的矛盾。
荇佳的确欢喜温岚回来成为她的依靠，但她终究更在意自己。
她怕的，好不容易逃出了火坑，若是一朝被卖到青楼，就是她的绝路。
荇佳没有选择相信温岚会为她解决麻烦。
所以她最终在衣服上撕开了口子，也在她和温岚的心上撕开了口子。
一步错，步步错，她早就不能回头了。
有了第一次，她就得心应手地完成了第二次，作为奖励的银钱和首饰也一点点填满她原本贫瘠的首饰盒。而她的心也一天一天大起来，在钱婆子和青姌有意无意的挑唆中，终于对贺瑾起了不加掩饰的别样心思。
可是如今傅锦年说，那个让自己办事的人是她？
荇佳迟疑了一下，半晌缓慢地点了头，“好。”
傅锦年冷清地笑了笑，十指慢慢收紧，就像将荇佳的把柄和命运全盘捏住了一样。
—
“去把我们院子的账本拿来，还有大小件东西，都是登造入册的，让库房把单子列出来……”
午饭后，温岚轻声叮嘱银灀，“你顺便把玫绡叫过来，就说我找她商量昨晚的事……”
话音未落，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影，把珠帘拨得噼啪作响。不是旁人，正是思虑再三的荇佳。
跟在她后头的是守门的小丫鬟，满头大汗地跟进来，一副要哭了的样子，“太太，我拦了，我说了您和银灀姐姐在商量事，可是我没拦住……”
“格格！”荇佳面色苍白，却有几抹显而易见的红晕，美得病态而迷离。
“婇镜先下去守着。”温岚的脸色和声音沉了几分，“银灀快去办你的事。”
“格格。”荇佳又朝温岚走了几步，脚步也稳了下来。
温岚就这么看着她，突然重重叹息了一声。
就是这没由来的叹息让荇佳心惊，她脚下停了停，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毯上。
温岚的目光几乎要洞穿她。
昨晚快歇下时玫绡来通报，荇佳被傅锦年贴身的瓷香带去了华年院。
她们自以为隐蔽，却不想这段时间荇佳的反常行为一直落在温岚眼底，早就派了玫绡和几个婆子轮流盯着。
瓷香是什么人？
傅锦年身边的大丫鬟，深得她的器重，眼高于顶。如果说荇佳和她私交甚笃，更是前所未闻。一个是傅锦年的人，一个是温岚的人，平时更是利益对立的，怎么会漏夜一同前往华年院？
这本身就已经很可疑了，再加上最近荇佳出手实在太大方了些，成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没有家人会给她送银钱，而府里丫鬟的吃穿用度月例银子都是有限度的，她哪来的钱？
一切真相呼之欲出，事实宛如撕碎的纸片幽幽漂浮在温岚的脑海里，就等着被人拼凑还原。
信任的防线如同被决堤的潮水冲破，再联想到之前的旗袍事件和被毁的经书……这两件事并非天衣无缝，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可她从来就没有，也不愿怀疑身边人。
温岚一动不动地看着荇佳膝行到面前，惶恐不安的表情被展示得淋漓尽致，“格格。”
她喊了三声“格格”，每一句都犹如最锋利的刀切割着温岚的心脏。
旧时光景如帧影，一幕幕在温岚眼前掠过。
她痛苦地闭紧了双眼，一滴泪珠在荇佳看不见的地方“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温岚的声音萧索如同秋日里枯黄的落叶，“荇佳，我想歇午觉，你先出去吧，去小厨房把牛乳糕蒸上，我想喝你煮的花果茶，告诉玫绡不必过来了……”
“格格！”
荇佳打断了她逃避一般的话语，“奴婢今天来，有话要跟格格说。”
荇佳并不知道温岚知道些什么她的秘密，即使她觉得今天的温岚很反常，但她并不准备把这个话题打住。
“格格…”荇佳摇头，挂满泪珠的小脸晶莹，她轻轻伏在温岚腿边，“格格待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格格目前的困境我做不到不管不顾。”
温岚微抿唇，用力地揪着衣摆。
“我愿意为格格分忧，去服侍爷。”
温岚猛然睁眼，星眸中却是冬夜的寒凉。
“你再说一遍。”
她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音节，一字一顿，“荇佳，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地上跪着的粉衣丫鬟容貌清丽，表情却是惶恐不安的。
按照四太太和钱婆子的说法，温岚是怎么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的。而如今的情形，更是超乎了她的预料。
荇佳硬着头皮伏下身，“格格，奴婢愿意为格格分忧，做爷的通房。”
温岚觉得有一股灼热的气息燎烧着她的四肢百骸，一摸却是手脚冰凉，尖锐的回音刺痛着她的耳膜，本能让她死死盯着这个她从前最信任的人。
这一秒她才意识到，荇佳真的变了。
没有所谓的苦衷和隐忍，她还想继续欺瞒自己。而之前她的纠结神态和痛苦模样，都是为了达到成为通房的目的。
只是不知道，这样子又有几分真心假意。
究竟哪里又不一样了呢？温岚沉默地低头看着荇佳。
她长得越发娇艳了，头上梳的双螺髻插着一根昂贵的点翠微蓝的攒心簪子，一水儿衣衫衬着红唇粉颊，如同春日里一枝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处处都彰显着她的宜室宜家。
可她的眼底分明藏着躲闪、探寻、期待、欣喜、向往、还有一丝几不可见的心虚。
“奴婢若是得了宠爱，必定全力帮助格格，奴婢是格格的人……”
“你说完了吗？”
温岚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失望，打断了她的表忠心。在这个女子清糯的吴侬软语里，温岚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的夜晚。
那时候额娘没了，阿玛终日醉酒，对被后院姬妾嘲讽欺压的她不管不顾。有个与她同样稚嫩的小女孩在黑暗中轻轻握住她的手，用那同母亲如出一辙的江南口音哼唱童谣。
“格格别哭，荇佳陪着你，哪也不去。”
“当然是永远啊，我是格格的奴婢，就要照顾格格一辈子。”
那时候窗外电闪雷鸣雨若倾盆，在白光划过天际照亮床帐时，她看见小小女童坚毅的表情。
那些话语，驱散她心中的阴鸷和迷茫，让她在每一个深不可测的梦魇中安然醒转。
荏苒春冬逝，寒暑忽流易。
物转星移，时事变迁，没有什么会停留在原地不变。
那个会在雨夜里唱着歌安慰她的小姑娘，终究死在了苍茫的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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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写得好纠结啊，有没有心疼女主被背叛！有的请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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