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儿醒了过来,揉了揉因哭泣而变得红肿的眼睛。铁窗下那个孤单而落寞的背影让她又有想哭的冲动。
然后她看到仰躺地上,一动不动的韵秋。
韵秋的脸上仍有泪痕,但脸色已变青,在她的咽喉上,直直地插着那本应插在她秀发上簪子。
“娘娘,韵秋她,她……”鑫儿骇然地说不出话来。
“她是自杀的。”我轻轻说着,转过身子。
鑫儿见到我,眼睛瞪得更大,好半晌才结巴出半句话来:“娘……娘,你,你的,脸……”
我的手抚上已重新变得光洁如新的脸,淡淡道:“世间很多事都往往出人意料,鑫儿并不需要太过大惊小怪。”
但无论谁遇到这种事都难免会惊异。
我知道自己不但做回了颜依然,连久违了的自愈术也回到了我身上,只一夜之间,我身上的所有伤口都似乎已霍然而愈。并且,那种不择手段的本质又开始影响着我。我知道,如果我稍微阻止一下的话,那么韵秋就不会死,但我没有那样做。我选择了眼睁睁的目睹她的死亡,甚至根本没有想过要在那时去救她,因为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她的死亡确有莫大的好处。
也许我在不知不觉间,已越来越接近在现代的那个一面为他流泪,一面却毫不犹豫地利用他的颜依然,或者这也是太后的本质吧,所以她才能一面信佛,一面继续伤天害理,并且把这伤天害理的事看成不是自己的过错。
“从现在起,我不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你都不要多问。”我仰起头,冷声道:“韵秋不会白死的,自由很快就会到来,我们快可以离开这皇宫了。”
我说着蹲下身去,缓缓拔出韵秋咽喉上的发簪。然后,我猛地扎下去,在韵秋的脸上划下无数血痕。
“娘娘,你做什么!”鑫儿终是忍不住,跪倒地上,就要来抢我的簪子。
我一挥手道:“鑫儿,你冷静点吧。”
鑫儿哭道:“就算恨她如鑫儿,看到她死了,也觉得自己昨天太过份,娘娘你不是已经原谅她了么?为何还要戮尸泄愤,让韵秋死也不得安宁。”
我一叹道:“鑫儿你太冲动了。若韵秋泉下有知,知道自己能够帮到我们,也会觉得高兴的。”
她一面拭泪一面道:“娘娘你说什么,鑫儿听不懂。”
我知道不给她说明白,这丫头是不会死心的,便道:“我是要自己扮作韵秋,而让韵秋代替我死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离开这皇宫。”
鑫儿似懂非懂,愣了一会儿然后道:“娘娘你做吧,鑫儿相信韵秋会愿意帮你的。”
我纵有不忍心,此时也不得不做了,何况我根本不把对一个死人做的事看成是过错。怀着复杂的心情,我将韵秋划了个面目全非。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与韵秋的衣服来了个交换,又将自己的头发散下来,在脸上抹上些血迹泥土。我与韵秋身材相仿,昨天皇上德妃又都知道我脸毁了,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鑫儿静静看着我做这一切,终于道:“我明白了,娘娘装成韵秋,就有机会混出宫去,而韵秋就代替娘娘死去了。”
我点点头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韵秋了,可不要叫错。”
鑫儿点点头,忽然道:“我们出了宫,就不用再这样勾心斗角了,对不对。”
我肯定的道:“对!”无论我对谁狠心,但对着这忠心耿耿的丫头,我还是心软的。
发簪从我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它的身上如我一般,已沾满了血污。然后我在栏杆边大声叫道:“来人哪,来人哪,皇后娘娘自杀了!”
我知道,只有我死了,才能平安的过这一关。像弑君这样的大罪,若我不自尽,只怕连颜家也要受牵连。
只是我并不知道,朝廷上的党派之争此时也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不管我这个“女儿”怎么样,颜家只怕都不能幸免。而德妃这次计谋之所以成功,正是因为太后要藉此入罪颜家。
如果我知道这一切,说不定我会千方百计地传个消息出去,保全颜家,为自己留条后路。但可惜的是我不知道,何况这牢里的人只怕也都各为其鳎蝗嘶嵛掖暗摹? *
韵秋的遗体被抬了出去,岚楚、太后、德妃,各有一种表情站在面前。
“皇上准备如何处置?”太后面无表情的道。
岚楚脸上露出一丝痛色,道:“书宸是皇后,自然是以后礼敛葬。”
我在后面偷看着他的神色,有他这句话,也不枉我来这后宫一趟。
“不行,”太后冷声道:“本宫已废了她的皇后之位,何况她有弑君之罪,决不能成一国之后。”她的声音变得阴沉起来:“你别忘了,我们真正要做的是什么。”
岚楚轻叹道:“书宸弑君之罪并未作实,人都已经死了,母后还计较这些么?”他说:“何况这样也并非没有好处,我们的部署尚未完成,就当是缓兵之计吧。”
这几句话他们母子都没有明说,不但我们听不懂,连德妃也一头雾水。她插话道:“臣妾以为,颜书宸有亏德行,且已被废为庶人,应将其遗体送回颜家。”要知道女子在古代被送回娘家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被休了。这德妃有必要恨我到这地步么?
太后想了想,方又道:“那倒不用,正如皇儿所言,人死灯灭,也不用太计较了。就赐她为宸妃,以贵妃之礼敛葬吧。”又对岚楚道:“这是本宫最大的让步了。”
岚楚还能有什么话,只好道:“多谢母后。”又怒视了德妃一眼。
我在一边旁观,只觉心寒。这个太后啊,见我一“死”,就在不动声色地开始布局对付德妃了,只不知我还有没有眼福看到德妃的下场。何况还有刚才那个什么“缓兵之计”的影响,太后的思虑果然非同一般。
德妃只好别过脸去,刚好见到我和鑫儿,便又道:“那这两个宫女要怎么处置?”
太后道:“德妃以为该如何处置?”
德妃看了一眼岚楚,道:“这两个宫女都是宸妃的心腹,不若让她们都殉葬了吧。”
岚楚一声怒吼道:“什么?你怎能如此歹毒,草菅人命。”
我却知道德妃是不得不这样说,毕竟韵秋知道了她太多秘密。
太后劝道:“皇儿不用生气,本宫见宸妃死得这样惨,心里也不好受,这两个宫女,就打发她们出宫去算了。”
岚楚亦道:“就依太后所言。”我和鑫儿终于来到了那深达三进的巍峨宫门外,看着那厚重的大门缓缓合上,我有了一种真真切切的解脱感觉。在那厚重的宫门内,不知有多少女子断送了青春,我庆幸自己还有离开它的一天。
在后宫这个战场上,所有女人不但要争一个男人,还要争权力、地位,有人是为了野心,有人只为光宗耀祖,甚或保全自身。这个战场成为了所有历史中的女性体现自身的最重要的地方,因此每时每刻都上演着不同的剧目,只为了一个相同的名位——皇后。但我经历过它后,只觉比经历一个轮回更累。皇后,也不过是一个华丽的枷锁,那及得上海阔天空的自由自在。
“小姐,别看了,走吧。”鑫儿柔声叫道。
我舒开笑颜,就那么飞奔起来。
我听见后面有人叫道:“韵秋,韵秋!”
愕然止步,我转过身,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那里,他也许算不上俊美,但身上有一种真诚和执著的特质,让人觉得可信。
他看着我,眼中忽流露出痛苦神色,“你不是韵秋,你不是。”
我现在依旧是披头散发,脸上脏污,没想到他竟仍能一眼认出我不是她,那是怎样的相知相许,即使死去成灰,也还是不忘。
“你就是韵秋口中的他?”我问道。
“是的,我就是孟洛。”他说道:“我以为韵秋出了宫,所以也辞了大内侍卫之职,准备带她走。你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
我神情凄然,一字字道:“你见不到她了,只因为她已代我死去。”
孟洛怔住了,因兴奋而发红的脸色逐渐转为苍白。
我抬起头来,望向天际卷舒自在的白云。
人生,幸好还可以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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