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行动很迅速，而且除了面对长城的那边，每一边都有人出现。
我终从那种震撼中回过神来，同时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处境的危险。
我用一种平静得连自己也吃惊的目光打量着这些凶徒，他们虽然穿着沾满尘土的灰袍，但仍让人一眼看出是汉人。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哂笑，眼里有野兽一般的光。
忽然有人笑道：“大哥，这小子还不赖，现在居然还面不改色。”
那被他叫做大哥的人冷哼一声，似乎连话也不屑多说。
此刻又有一些人聚集过来，都眼露凶光的打量着我这最后的猎物。反而是那“大哥”，脸上出人意料的露出玩味的表情，他是整个队伍中唯一穿红色披风的人，显得格外醒目。
我扫了一眼这帮人，淡淡道：“我只是个过路的人，身上既没有钱财，也绝不敢管你们的事，所以……”
想是我出奇的平静让他们一时也摸不透，居然没有谁轻举妄动。我却是不得不如此，越是在恶劣的情况下，我就越要保持冷静，否则只会死得更快些。
那大哥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虽然不低，却透出一股懒洋洋的味道，“所以你就想让我们放过你么？”
我微笑道：“我实在想不出你们有什么理由不放过我。”
那大哥忽然大笑起来，好像从未听过这么好笑的事。他道：“那只是因为你不清楚我们是什么人罢了。”接着眼中露出狼一样的光，“你听过马贼会刀下留情吗？”
事实上从我目睹着遍地血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们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但我之所以还要说下去，是因为照速度来说，岚赋应该很快会到了。这批人共有三十来个，看他们杀人的手法，我最多能放倒五个，加上岚赋，并非没有机会杀出重围。所以我现在唯一做的事便是拖延时间。
于是我故作不解道：“可惜的是在下从未听过什么是马贼，因此只怕死也会死得不明白呢。”
那大哥旁边的一个最年轻的男子道：“你居然会不知什么是马贼？”他瞪大眼珠子，“马贼就是沙漠边缘专门打劫的人，也就是强盗，只不过是马上的强盗。”
我装作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不过……”我眼珠一转，嘻嘻笑道：“你们既是抢劫的，当然不会做无本的生意，何况你们怎知我就没有来头呢？要是无缘无故为自己招来横祸，岂非死了都不值？”
我说的可是句句实话，马贼们也都打量着我的衣服，以及胯下的马，现在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已认为我确是很有来头了，谁都看得出来我的衣服是极贵格的料子，乐儿当然也是最好的马。
只有那大哥依然神色不变，神情仍是懒洋洋的，“我们当然不会做无本的生意，但若是为了你的马，却也值得。”
我脸色不变，淡淡道：“若我把马留下，你们肯让我走么？”我当然是决不会把乐儿留给这些人的，心里只在想，岚赋怎么还不来。以前他每次追我都快得像兔子，唯独在这要命的时刻怎么变乌龟了。
大哥哑然失笑道：“你以为自己撞见了这么大的事，还能全身而退么？不过，”他嘴角溢出一丝残忍的味道：“你这小子，倒是很有意思，只不过你又不是大姑娘，否则我飞鹰说不定会饶你一命，拿来做押寨夫人。”
众马贼闻言都大笑起来，充满猥亵的味道，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却知道现在肯定很难看。
那大哥飞鹰已挥起了手，等他手一落下，便是战斗的开始，马贼们都拔出了刀，我也勒紧了缰绳——打不过自然要准备开溜。
就在这时，黄沙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的马显然也是少有的快马，人才一出现，便如一阵风般到了面前。这样快的马，除了我的乐儿，就只有岚赋的追云了。
飞鹰举起的手竟已挥不下去，眼光如鹰般锐利，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人。
岚赋在他们排开的战圈外停下来，眼睛里似乎没有瞧见任何人，只对我道：“你没事吧？”
我当然点头。
飞鹰的眼睛眯了起来，忽然对我道：“怪不得你刚才要说那么多废话词窃谕涎邮奔洹！毕氩坏剿共槐浚幼潘担弧爸皇悄隳训啦幻靼祝戳艘仓皇嵌嘁桓雠阍岬拿矗俊? 我仍是笑着道：“我正是要他来给我陪葬的。”却一边说话，一边给岚赋打了个逃走的手势。
我们虽然打不过他们三十来人，但逃走却是另一回事，何况我们坐下的都是万里挑一的快马。
飞鹰终于下令。
我拨转马头，往岚赋的方向驰去。
一柄弯刀横削过来，我在马上仰身，只差分毫的险险避过。乘机探手摸出靴子中的短刀。
出门在外，是不得不带兵刃的，但我嫌累赘，所以只带了一把只有一尺长的短刃，现在若让我重新选择，我一定会选一把又长又锋利的大刀，因为当一个人在马上的时候，不但拳脚功夫顶不了用，连这种匕首般的兵器也是作用有限。
但我的对手显然武功不怎么高明，他那一刀竟用力过了头，整个人像我俯下来，我自然不会手软，对这些手段残忍的强盗，当然杀一个少一个，直接把刀锋送进他的胸膛。
另一个马贼红了眼向我杀来，他们自己杀人不算什么，但有人杀了自己的兄弟，却也是要震怒的。但他激动之下的刀法更不敢恭维，不过是占了点兵器便宜而已，我忽然对他一笑，他愣了愣，然后便看见乐儿已人立而起，高扬起蹄子，一下将他踹了下去。
我现在知道他们武功并不高，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除了杀杀手无寸铁的平民外，还对付不了我。不过，此刻他们杀红了眼，我被刚才那两人一耽搁，已错失了与岚赋会合的良机，现在，又有四个马贼同时攻向我。
老天，你难道不知道双拳不敌四手的道理吗？当我再放倒一个的时候，自己也受了两处轻伤。
但岚赋呢？他武功比我好，该来个英雄救美了吧。我抽空一看，却倒抽了一口凉气。才发现他的处境比我更糟，他虽然只跟一个人打，但这个人的武功却比所有其他马贼加起来都高，这个人当然就是大哥飞鹰。岚赋的武功竟也比不过他，被他逼得左支右拙，我实在想不到一个马贼头子竟会有这么高的武功。
我不由急道：“岚赋，你一定要再撑一会儿，他们很快就会来了。”
他自然知道我说的他们是谁，只要大队人马到来，这几个小贼还不是手到擒来。但我一分神，右臂又被某人砍了一刀，这次竟深可见骨，我的右手顿时报废，只好将刀交往左手。
也因此我并没有看到岚赋脸上真真切切的苦笑。
除了左撇子，任何人的左手都决不会有右手灵活的，现在我险象环生，自然再看不到岚赋那边的情形，却听他一声大喝，又听飞鹰一声怒叱，下一刻，他已来到我身边，一挥剑迫退众贼，我虽然不知道他怎么逼退飞鹰，但此时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虽然是众敌环伺，但却以对着长城的一面人数最少，只因我方才想与岚赋会合的方向正与之相反，所以马贼们再也想不到我们会选这边突围，才与我们可趁之机。
岚赋长剑横扫，迎上对面的两个马贼，他的剑上沾着血，眼睛竟也泛着红光，那气势充满一往无还的味道，连我都吓了一跳。
那两个马贼竟被他骇住般不敢硬拦，乖乖让出路来。
前面便是滚滚黄沙，充满凄凉味儿的长城残垣横在面前。
我心中虽吃惊，却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与岚赋并骑远驰而去。
*
风很烈，太阳也很大。
在毫无遮挡的烈日炙烤下，一望无垠的沙漠中，唯一拥有的便只剩下死亡的气息。
这已是我们离开长城的第二天，一个人两天没吃饭也许还能活着，但如果两天没喝水，那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乐儿的脚步已经踉跄，追云也一样，无论多好的马，到了的沙漠中，也比不上最差的骆驼。何况它们也两日没喝水吃草了。
现在我已知道，为什么昨天岚赋会来得迟了，为什么我看到的不是玄关，而是一带残垣。只因为我本就走错了方向。幸好岚赋发觉不对，又倒回去沿我的蹄印追来，否则我只怕真的要做压寨夫人了。
不过，即使做压寨夫人，也比现在的情况好。现在若有人肯给我一壶水，就是让我做牛做马也没问题。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知道人的需要是多么渺小，那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故事，只有坐在家里，一面享受佳肴，一面无事可做的人才想得出来。而不是在这可以让人发疯的大沙漠。
自从我们逃入这沙漠后，因为一开始时被人追得像丧家之犬，自然没有留意方向，而那些强盗也不赖，竟然追了我们一天一夜，当我们终成功撇下他们时，却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在沙漠上，狂风卷过，连整座沙丘都会被改变，更不要说小小的马蹄印了。
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的时候，忽然一个筋斗栽了下去。原来乐儿已再也撑不住，倒在黄沙上。
岚赋一声惊呼，也跳下马来。我却只能看着他，无力的笑笑，怎么爬也爬不起来。
他伸出手，用一只手轻轻抱起我，另一只手却反手一剑，插入了乐儿的颈中。
鲜血汩汩的冒出来，他将我放在乐儿身边，然后说：“喝吧，喝了就有力气了。”
我咬着唇，但我仍没有让眼泪流下来，我拼命吮吸着乐儿动脉里的热血，只觉得那味道又苦又涩又腥，令人作呕，但我也知道，一旦呕出来，我就只会死得更快。
这时候，我看到乐儿拼命睁大的眼睛，我第一次发现动物的眼睛竟也是有情的，它的大眼中已流下泪来。
我怔住了，从来不流泪的我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岚赋眼中也蒙上一层轻雾，但他也毫不犹豫地饱餐马血。他也知道，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乐儿的死暂时救了我们的命，虽然心中难过得要命，但我们还是将它的一条后腿切下来，因为活着的人始终要活下去，而死去的不管是人是马，都会很快消失。
我和岚赋是否也会像乐儿一样，长眠在这黄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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