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那难耐的热气终于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肃杀的寒风。这见鬼的沙漠,不但白天热得要命,晚上更冷得要人命。
在这沙漠中过的第一晚,也就是昨天晚上,因为被人追得透不过气来,自然没觉得冷。但现在不同,我已经快被冻僵了,却不能用奔跑来制造热量,因为我身上的力气也已所剩无几。
岚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牵着追云,每一步都似乎走得很艰难,但谁都看得出来,追云已不能载人了,因为它走得更艰难。他的脸色比我还苍白,但额角竟会有一滴汗。
他忽然停下来,我也只好停下来。他脱下外袍,轻轻披在我身上,他右手的动作似乎有些奇怪,莫非也是冻僵了?
外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我忽然觉得身上一下子便已不冷了,不但不冷,心儿还热起来,而且鼻子酸酸的,又像要流泪。
我没有流泪,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因为他是个男子汉,他的关心也是真真切切的,所以我不能拒绝。
就像他的追云比我的乐儿要强上那么一点,我承认,他也会比我强上那么一点。所以我说:“你的追云真是匹倔马,不肯喝同伴的血也就罢了,为什么明明走不动了,还要跟你走下去呢?”
这个时候,我居然还在问这种问题,连我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岚赋扯了一下嘴角,他也许是想笑,但无奈已是笑不出来,“它其实什么都喝的,有一次还喝过酒。你见过喝了酒的马么,坐在它上面就像坐船。”
我不禁也被他逗笑了,“马也会喝酒?有空也一定要让我的乐儿……”我顿时笑不出来了,因为忽然想起乐儿已不在了,它有生之年没能喝到酒,是否也算是它做马的遗憾呢?就像我做人却无法放开感情,只会让所谓的理智左右自己,这是否也是做人的遗憾?
岚赋缓缓道:“但马不会喝血,尤其是它同伴的血。你想知道追云为什还不倒下去么?”
我点点头,却忽然想到一点,浑身都出了冷汗。
“因为它要为我们留下最后的粮食和水。”岚赋微弱的说。
粮食就是它的肉,而水,自然是它的血。马死了肉就会发臭,而血则会结成血块,到时候就没有食物也没有水了。它不但活着是为了被人骑,连死竟也是为了进别人的肚子,我忽然觉得有些凄凉。
但先倒下去的却是岚赋。
我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粗心的女人,相反地,许多地方我都很细心,但这次,我偏偏忽略了岚赋。也许女人跟男人走在一起就会有一种依赖心理,认为男人会比自己强大,所以就会忽略他们的伤痛。
岚赋的伤在右腋下。
我想起了昨日的战争,他最后能迫退飞鹰显然不会没有代价,代价便是这道伤口。但他一直撑着,哼都没有哼一声。
我拿下身上的外袍,盖在他身上。在这件外袍上,右腋有一道那么明显的破损,但我却没看见。也许是因为我们的衣服早已沾满血和黄沙,但我依然恨自己恨得要命。
他的伤口非常深,而且已经在发脓。我虽然会许多事,也懂得不少,但唯独不会的便是处理伤口,因为我根本不用担心任何伤口。但我的自愈术,现在却救不了他。
他很冷,全身都在发抖,所以我只能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好像我一松手,他的生命便会流逝一般。“岚赋,你怎么会这么傻呢?”我把颤抖的嘴唇凑到他的耳边。
如果说我的一生中有哪一天最令我难忘的话,那么一定是这一天了。尔虞我诈不能动摇我的心,即使情爱也无法让我放弃理想,但也许是活到今天我才明白,一个人永远功利地活着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而今天,我学会了哭泣,学会了痛心,如果能够逃出生天的话,我知道自己一定能够更有感情的去生活。
然而能逃出这个无情的大沙漠,却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
我却不会绝望,不管在怎样的环境下,我都永远不会做两件事,就是放弃和绝望。我可以流血,也可以流泪,只是流过之后,我仍然要有勇气走出去。
“岚赋,你不能睡,你要相信我,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我将他背起来,虽然我的力气也快用光了,但现在,我觉得自己又恢复了生机,因为我知道,不但要为自己活下去,也要为他。
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意志也可以如此强大,我竟背着他走了大半夜。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选这个方向,但直觉却说,前方一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现在,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我终于筋疲力尽,倒在黄沙上,但也在这时候,一声极低极柔的吟唱忽然从天边升起,却在瞬间充盈了整个天地。
在这样的时刻,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吃惊,但我做梦也没想到我竟听到了一阵歌声。
在这荒凉和充满死亡气息的黄沙中,骤然听到如此美妙的乐音,只怕任何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音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却也像是地狱的勾魂魔音,连那无边的黑暗似乎也在这乐声中渐渐淡去。
我勉力撑起身子,天边出现了淡淡的白光,朝阳终于要破开夜晚的面纱,而我的最后一眼,却发现在面前的竟会是一座城堡。
然后我就晕了过去。这儿无论是仙宫还是鬼域,都无法让我再多看一眼,疲惫已将我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一股冰凉的液体流入咽喉,那是久违了的水的滋味,我从来都没想过水竟然可以这么好喝,贪婪的享受着生命注入躯体的滋味。
然后我终于可以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的脸,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留下了无情的印记,却让她的整个人看来更慈祥。
“婆婆,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坐起来问道。
她看了我一眼,却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串话,遗憾的是我却一句也听不懂。我只好摇摇头站了起来,此时我才发现,自己身上竟没有一处不酸痛的,整个人就像是散了架之后再拼凑成的一样。
用不了耳朵,便只好用眼睛了。这只是一个简陋的窑洞,床也只是石床,老婆婆身上的衣服也很破旧,脏得分不清颜色。我只记得自己昨晚晕倒在黄沙里,看来老天爷辛辛苦苦让我穿越过来,果然舍不得让我就那么死,连在沙漠里也能被人救。但,岚赋呢,他是不是也得救了?我向老婆婆指了指门口,意思是我要出去,便向外走去。
来到门口,我才发现这里竟会有那么多门,让我以为自己是进了蜂窝。老婆婆来到我身边,轻轻拉起我的手,她的手粗糙而温暖,我放心的跟她走去。
经过那长长的甬道,尽头处是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大殿,一位衣着稍显干净的少女就在大殿里。
她也许算不上美丽,不但轮廓僵硬,而且皮肤也很粗糙黝黑,但却有一种经风沙雕刻出来的奇异魅力,这本应该是丑陋的少女竟会有一双清亮得叫人吃惊的眼睛。
她坐在一张石凳上,正看着一本奇异的古老的书,此时却缓缓站起,对那婆婆说了几句话,那婆婆也回了几句,然后看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我却在心里叹息,照这样下去,沟通可会很成问题。
但那少女却出乎意料的对我说道:“你是沙漠中的旅人吗?”竟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我愣了愣,随之一阵欣喜,答道:“是的,我们正是迷途的旅人,多谢姑娘相救。不知我的同伴在哪里?”
少女盈盈走到我面前,我这才发现,她走路的姿势竟也十分高贵优美。“你的同伴虽然死不了,却也只剩下半条命,所以我现在还不能让你见他。”
这算什么话,我忍不住道:“连看一看也不行吗。”
“不行。”她说得斩钉截铁,却又道:“不过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不但可以救活他,还能让他走出这大沙漠。”
“让他?”我疑惑道:“那我呢?”
她转过身去,缓缓道:“我们以为你身上也有伤口,所以就检查了一遍。”
那又怎样,我想了想,突然脸一热,“你知道我是个女子!”
她淡淡道:“你不但是个女子,还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比这儿最美的少女都更美丽十倍。”
我忍不住问道:“这儿最美的少女是谁?”
她忽又旋风般回过头,却皱了皱鼻子,“就是我。”又道:“所以我才要你帮这个忙。”
“什么忙?”
她忽然一笑道:“不管是什么忙,我都应该让你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样你帮起忙来也会容易些。”
不管是什么人,即使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他也一定会有好奇心,我也不例外,所以我也非常想知道这里是哪里,以及她们是些什么人。
现在我已知道那少女叫涟迦,这里的人都属于一个叫沙迦的种族,而她,就是族里的公主。
我们来到大殿外的沙地上,才发现这城堡十分眼熟,竟是我昨晚看到的那个。但它的外观却不敢恭维,昨晚没看清楚,此刻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十分残破,就像某个曾经繁荣的城市在沙漠上的遗址。
“你一定很奇怪这里为什么会这么残破,就像一堆遗址?”涟迦淡淡说道,我却以为她是我肚里的蛔虫,不然怎会猜到。
“你不用奇怪我怎会猜到你的想法,我只想告诉你,沙迦族也曾经是一个非常繁盛的种族,一点也不比现在的樗云国逊色,只是大漠里种族的盛衰就像季节的更替,现在的沙迦已经快要消失了。”
她这样说,我不奇怪才怪。但我也想保持点神秘感,所以没有再问,因为一个老是问问题的人会让人觉得很无知,毕竟一个人死里逃生后,遇到这么一个神秘的少女和神秘的国度,还是非常有趣的。
“你看见那后面的石城了吗?”少女带我转到那座大殿的后面,指着另一面的一排建筑道。
我怎会没看见呢?那里的建筑比之这边更为奇特,它们只跟这边的残破土屋有一墙之隔,但却全是用坚硬的花岗石垒成。
我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那边的房子不是更好吗,为什么你们要住在这边?”
少女的脸上露出凄然神色,道:“因为那边叫作迷城,凡是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这么奇怪?”我有些不信。不过看它们布局的样子,确是有些像迷宫。
我忍不住道:“你们要我做什么,不会是叫我去那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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