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月圆之夜，桃花正盛，风露清气，整个姚城犹如笼在淡淡水华之中。
花颜笑春红，君王选玉色，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与筹划，终于迎来了这众家千金期盼已久的选妃宴。
高台处，有阶位的文武百官齐齐端坐，宴席未开，众人交头接耳，或谈论国事，或探讨今日这热闹非凡的选妃宴。
后台处，各位名门千金盛装打扮，红衫艳丽，粉裙矜淡，白褂无瑕……无不争奇斗艳，头上妆容可圈可点，衣袭飘香，简直比御花园里面的花儿还要绚丽多姿。
台下，桑墨婉终于歇了下来。
当然，与她的忙碌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就是‘游手好闲’的楚大人。
桑墨婉看着他酒不离身的模样，摇头苦笑，这人，简直就是甩手掌柜。
像是听到她的心声，楚勿离轻啜了一口酒，淡淡地瞥她一眼，嘴角微抿，道，“去休息吧，瞧你那憔悴的模样，也不怕把人吓死。”
桑墨婉笑笑，又是摇头，其实在他这毒舌下，她还是听得出他对她的关心的。
她桴桴衣裳的褶皱，调皮地眨眨眼道：“忙活了这么久，总该看看自己的成果。”
他是怕她看到难受么？
其实还有什么好难受的，就算今日没有这些人，也会有别人。
帝王怎么可能专情？怎么可以专情？
其实她是同情炟冥萧的，这秀女的名单是她和楚勿离拟定的，选的都是哪些官家小姐，她自然知晓。
其中包括何将军之女，刘丞相之远亲，尚书之女，扬州首富之女，荆州巡抚之侄……
这些名单其中不含而喻的意味，她和楚勿离自是不宣而照。
而这些秀女间不乏也有知晓自己真正用处的，可那又怎样，自古女子爱做梦，哪一个不是奢望着能够得到帝王另眼相看，继而得到那尊崇的至高地位，就算没有这些，能得到皇帝的一夜恩宠，倘若幸运的，诞下一子半女，亦可聊以慰藉。
哪个女子不怀春，哪个少年不相思。
都是不由自主罢了。
楚勿离蹙眉轻睨她一眼，手指遥指着某处，道：“得，你去那角落里待着，别碍我的眼。既然新人来了，你这旧人就不要在这里如此显目了。”
“遵命，大人。”桑墨婉提着裙摆，装模作样的做了一下揖，转身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这是继帝王登基后办的第一件大事，皇宫上下自是严命以待，谁也不敢打马虎眼。
她轻轻地抬眸，只见整个皇宫身处一片灯火辉明之下，远远望去犹如白昼一般。
她先是微笑，看了半晌，笑容悄悄地淡了下来，再须臾，笑容隐去，唇畔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
楚勿离错了，今夜的皇宫就算是再阴暗的角落，也能将台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的炟冥萧依旧一袭明黄龙袍，听说他这件袍子是由十织女日夜赶工才制成的，采用的是凤胤国最尊贵罕有的暗纹七彩绸缎，低调中透出一股子奢华，穿在身上，由不同的角度望过去，可以折射出不同的光芒。衣服的下摆处绣上了九龙戏珠的图案，栩栩如生，代表着他令人只有仰望的身份和地位。
他的头上戴着一顶镂空式样的金制玉冠，衬得一张俊庞愈加意气风花，尊贵如天神。
她所在的地方正是与后台处只一墙之隔，这薄薄的砖墙怎么隔得断后台那些秀女的吸气声？
她们纷纷从布帘处探出头，看着皇帝犹如雕像般完美的脸庞，不禁芳心大动，娇呼声，低语声，声声入耳。
桑墨婉突然又笑了，曾几何时，她也是藏在相府客厅那一副珠帘后面，从缝隙偷窥着这个少年天子。
喜欢他大概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然后，一点一点沦陷。
她仰头，看着那轮圆月，渐渐松开了一直紧攥住的拳头，透过那淡淡的光华，她看见炟冥萧面无表情地踏着稳健的步伐登上那至尊宝座，看着容嫔和桑青笑容满面地陪侍在他左右，看着他那一对阴冷的眼神从人群中轻扫而过。
容嫔性子好胜，今日自然是一番悉心打扮，其实她容貌甚美，就算在美人多如牛毛的皇宫里面也是出类拔萃的。
况且，这选妃之宴，她哪里容得别人踩在她头上，听说她从五更天便起来梳妆打扮，直到宴会快要开席时才打理得当。
而另外一侧的桑青同样也是盛装出席，没想到这个昔日一直躲在她背后的小丫头原来打扮起来，也是这么光彩照人，以前她倒是没发觉。
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秀女们一一上前表演，她看了一阵觉得没趣，突然想起了冷宫里面那一记凄婉的歌声。
自古帝王无情，这后宫三千佳丽，又有几人能得宠后长盛不衰。
荣宠的背后是什么，谁也无法保证不是么？
她悄悄地淡出了人群，脚步往冷宫的方向走去，人还未到，远远的她便听到了那破碎的歌声。
依旧是那似乎永远都没有改变的词，自从那一日偶然间听到这歌声以来，她没事时，总会来到这里，有时候，那人唱了一夜，她便听了一夜。
很多时候，她一开始唱，里面就会传来许多难听说咒骂声，可是唱歌的人听耳不闻，只是执著地做着她每日必做的事。
她倚在树边，凝神听了许久许久，直到喧闹的那一处灯光开始渐熄，又再一次回复了安静，直到人声渐渐远去。
冷宫里面的歌声越来越小，越来越低，到得最后，她只有十分费神才能听得清楚。
夜深了，晨露打在她身上，蒙上了水雾，她突然仰头看着比她身子高上两倍的高墙，喃喃自语道：“这高墙之外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往树后一躲。
不消多时，只见一个高大的背影从暗夜中现了出来，来人吱呀一声轻轻地推开了冷宫的大门，桑墨婉从树后探出头来，愕然看着映入眼帘的那一截青色的袍子。
是楚勿离？！
可是，这么晚了，他来这里干什么？
在好奇心的唆使下，她尾随着他的脚步走进了里面。
夜已深了，整个冷宫里面寂静如水，只有那女子沙哑的歌声久久萦绕在耳内。
桑墨婉定睛一看，在月光的照耀下，只见一名红裳女子披散着头发危险地站在高墩上，一边微颤着身子，一边低低声的吟唱。
她的嘴里呢喃着桑墨婉听了一整晚的两句词语，“粉面凝妆翠黛颦，无言有泪不禁春，花开未是息亡日，偏累纤腰薄命身……”
楚勿离径直往她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伸手靠近她，许久，才听得他轻唤了一声，“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