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墨婉猛地一震，这个在冷宫里面唱歌的女人居然是楚勿离的母亲？
可，他的娘亲为什么会在冷宫呢？
这冷宫里住的女子可都是侍奉过历代帝王的妃嫔，这妇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楚勿离到底又是什么身份？
“娘亲……”楚勿离又唤了妇人一声，像是怕吓着她，他的声音很轻柔，看着高高站在花盆上面的妇人，满眼担忧。
可妇人却像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唤，只是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不停地哼唱着那两句诗。
楚勿离也不催促，只是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一截青衣被夜风吹起，衣袂翻飞，层层叠叠的，像夏日夜里独自欢叫的青蝉般带上一抹孤寂的味道。
妇人终于发现了他的靠近，她转头看他，笑了，用她沙哑破碎的嗓音轻声道：“你来了……”
原本略显浑浊的双眼好似因为楚勿离的带来而突然亮如星子，将一张略显苍老的脸庞衬得有了生气，特别是她一身红色衣裙，在月光的照耀下带上了一丝妖娆的味道，看得出这妇人年轻时必也是有着过人之姿。
楚勿离轻嗯一声，悄无生息地靠近她一步，“我来了，我带您下来好么？”
妇人先是点头，顿了一下，又摇头，支着头看他，像是听不明白这一句似的。适才染满笑意的脸庞突然染上一抹疑惑的色彩，看着楚勿离不语。
楚勿离见状，伸手，想要悄悄地妇人抱下来，可手指一触到她的衣服，她却突然像是被抢了食物的豹子般惊醒过来，满面怒容。
“滚……滚……不要碰我，不要碰我的衣裳，皇上最喜欢我穿这红裳了，不要弄皱我的衣服……”原本乖顺的妇人却突然狂性大作，双手在半空中挥舞中，推拒着楚勿离的靠近。
妇人的激动和大叫让楚勿离只能往后通，“好好好，我不过去，不过，娘亲，您别激动，不要弄伤了自己。”
女人依旧大吼着，楚勿离虽然退得及时，可妇人刚才出手很快，她长而尖的指甲还是划过他的颈部，月光下，他白皙的脖子上立刻留下数条红色的痕迹，有两条抓得深的，甚至已经渗出了红红的血丝。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他才不要我的……都是你……”妇人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她说得又急又快，看着楚勿离的眼神布满了恨愤之色，隐隐还夹带着一丝厌恶的神情。
她太过激动，原本她站在大花盆上便很危险，此时再加上不顾一切的辱骂，一个动作过大，她的身体持在花盆上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楚勿离见状，双眸一睁，趁妇人不注意，他点住了她的睡穴，妇人便软倒在他怀里。
他搂住她的腰，将妇人右脸上不小心染上的一点污渍用衣袖轻轻地擦拭干净，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了内室。
再出来时，他抬头看了一眼璀璨的天空，一双温和的眸子突然落在桑墨婉的藏身之处，轻声道：“出来吧。”
桑墨婉从树后现出身影，脸上闪过一丝赧意，“呃，抱歉，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楚勿离不以为意，背手站在门框边，在月光如水的照耀下，他的身影如一棵松树般站得笔直，可她却觉得他是那么瘦削，那么孤寂，像是行走在五湖四海的浪人，苍凉而冷漠。
“想不想去摘月亮？”他突然问。
她一愣，一个闪神，他的身影已来到她的身边。
他的手指不小心触到她的脉搏，怔了一下，但只是一瞬，他眼神一闪，带着她飞上了屋顶。
“真的好像能摘到。”她看着头顶上仿佛触手能及的月亮，轻叹一声，感觉坐在屋顶上既新奇又刺激，“可是，永远也不可能摘到。”
“是啊，镜中花，水中月，不过虚空一场。”他轻语，然后从他宽大的袖子里面摸出一壶酒，仰头无声地喝了起来。
他一连喝了好几口，又急又快，像是一个犯了酒瘾的男人般。
她蓦地按住他的手，笑着说，“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这是什么酒，我也尝尝鲜？”
“怎么？”他睁开一双比月光还亮的眸子，深深地看她，“怕我喝醉？”
她点头，老老实实回答，“嗯，你要是喝醉了，谁带我下这屋顶啊。”
他轻笑，斜睨她一眼，“放心吧，酒醉之时亦清醒之时。”
“哦？”一对清透的眼神直直看向他，她反问，“那清醒之时呢？”
他怔了一下，然后一记轻得如同夜风般的叹息掠过她的耳际，“女人不要太聪明，特别是在后宫。”
她呶呶鼻子，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其实我一直很笨。”
他对这一点倒是表示完全的赞同，“笨点也好。”
她轻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只是双手托在脑后，仰躺着看着星子满布的夜幕。
憔悴的桂枝，在淡淡的秋风的吹拂下，用力摇曳着，发出呜呜的声响，听起来就像沙漠秃鹰的叫声，苍凉而孤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还是出声了，“她是先皇的妃子，虽然出身布衣，不过生得天生一副好嗓子，她也曾得到过极盛的宠爱。不久，先皇出征，我那时候已经在娘亲的肚子里，先皇在她差不多临盆之时归来，原本是一件喜事，可是却有一个有心人士污蔑我娘亲不守妇道，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先皇的，甚至找出了所谓的证据。先皇怒发冲冠，我娘亲百口莫辩，最后便落得这冷宫的下场。”
“她的嗓子？”桑墨婉捉住了这其中的关键点。
楚勿离又灌了一口酒，好半晌才回道：“我娘一开始并不死心，每日便在这冷宫唱些先皇喜欢的曲子，日复一日，先皇便起了侧隐之心，有人看不过去，便在我娘的饮食里下了一些药，将她的嗓子弄坏了。”
桑墨婉瞪大了眸子，虽然已经猜到必然不会是愉快的过去，但听到有人歹毒如斯，她还是很惊讶，更为他们母子担忧，“那你？”
他又是轻笑，只是那笑容带上了一丝讥诮的弧度，“我也算福大命大，我娘的嗓子毒坏了，可我却安然无事，这冷宫便是我的出身之地。”
他竟然是炟冥萧的兄弟？
一个生在冷宫的皇子！
一个连亲生母亲也认不出的皇子！
她张了张唇，转眸看他，久久，才对着月亮道：“没有谁可以选择出身，可人在世间，可以选择很多种活法。快乐是一天，痛苦也是一天。”
没想到楚勿离的毒舌下面竟然藏着这样一个故事。
这皇宫究竟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快乐是一天，痛苦也是一天？”楚勿离支着头，轻轻地咀嚼着这一句话。
久久，久久，他转过头来，张了张唇正欲说话，看到她的模样，突然哑然失笑，“刚才还在担心没人带你下屋顶，这一会却睡着了。”
他放下酒壶，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轻声道：“傻丫头，其实你是担心我吧？”
她的脸小小的，在月亮的照耀下，显得特别漂亮，他轻抚着突然暖和起来的胸口，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被关心的感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