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马过隙，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
一夜，我被一阵美妙的琴声从梦中唤醒，起身来到窗前：淡淡的月色下，清颜姐姐坐在池边的亭子中，双眼微闭，听任手指在古琴上拨出每一个音律，琴音琮琮，舒缓时犹如山间幽泉慢慢淌过、急切时又如暴雨洒落、圆润时犹如玉珠落盘，轻柔时有如天空中的云舒云卷……琴声在空中袅袅散去，只有她的裙，在风中飞扬。
我听得如痴如醉，突然，我发现父亲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正目不转睛地看向亭子那边，那神情极像村人戏说的初识情滋味的少年的患得患失，近乎痴狂，难道父亲爱上了清颜姐姐？
我从来没有看到父亲这样的神情，即便是他看着母亲的时候。
现在我能理解，当年父亲对于母亲的感情更多的是恩情和亲情，母亲像姐姐般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却从来没有给过他如见到费清颜时的感觉：震撼、心动、爱恋、甚至痴迷，乃至沉沦。父亲当年也不过二十五岁，遇到了自己心仪的人，又怎能控制自己的感情？而且这种感情长期被压抑在心中，在不断地积聚中增加并蓄势待发，便成了一股熊熊的不可熄灭的爱火。
而当时的我，只记得母亲“希望你父亲将来能得到幸福”的希冀，心里不禁为父亲而感到高兴：这里会不会成为我真正的家呢？
我还暗暗打定主意：要帮助父亲达成心愿。可是，怎样才能帮到他呢？
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兰萱姐姐，她总是不经意地给我送来一些新衣裳、小玩意、时令水果等，还要顾及父亲的自尊心，总说裁缝把自己的衣服做小了，或是别人送的东西自己吃不掉或不合用，每次弄得好像是求我们帮她解决困难似的，其实我们都明白，这是她的一番好意。
父亲常说：兰萱是他遇到的第二个好女人。
我打算从兰萱姐姐的嘴里打听一些有关清颜姐姐的情况：诸如她的喜好、兴趣等，可是兰萱姐姐每次来去匆匆，我却是没有机会问出口。
兰萱姐姐在府中的地位很特殊，虽然跟在清颜姐姐的身边，却不是普通的丫鬟，大家都遵从相爷的命令叫她一声“兰小姐”，但她与相府又没有丝毫的亲戚关系。她几乎是费清颜的影子，整日里如影随形。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她有很多技能，其中又以医术和舞蹈见长。
父亲对于费清颜的爱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然而，我从几次与她的偶遇中，越来越感觉到她美则美矣，却美得如此虚幻，仿佛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凡间，我甚至感觉不到她在人前展露的笑意有几分温暖、几分真实？我认为那招牌般的笑容已经成为她的武器，即便有人被伤到，却也甘之如饴。
我对兰萱姐姐越来越发自肺腑的喜欢，她如果几天不来，我就渴望着她的脚步声能够在门口响起。她的话不多，但她的眼神常常给我一种温暖的感觉，就好像母亲一般。我有时心中埋怨：为什么父亲喜欢的人不是她呢？
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爹，你不是常说兰萱姐姐是你遇到的第二个好女人吗？为什么你不喜欢她呢？”
父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知言，你不要乱讲话，爹哪里配得上她？”
“爹骗人，爹配不上她，难道就配得上清颜姐姐？”我脱口而出。
父亲大概从来没有想到他在人前人后掩饰得这么好，竟然被自己的小女儿看得如此透彻，他愣了片刻后，挥手给了我一个耳光：“你真是越大越不懂事，这种事也是能拿来说的吗？”
这是父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动手打我，我气愤地哭着奔回自己的房间。
当夜，我听见父亲进来的声音，我不想理他，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父亲的手轻轻摸着白天被他打过的脸颊，喃喃地说：“知言，对不起，爹不该打你，是爹虚伪，不敢坦诚自己的感情，可是你不懂，我和她根本就是云泥之别，是绝不可能的。爹心里都明白，只是已经陷进去了，只能置于死地而后生了。”
父亲离开后，泪水早已打湿了我的脸庞。我也后悔起自己的莽撞，明知这几日他的心情跌至低谷，我为什么还要去刺激他呢？这些天，左相大人的公子范中博频繁地来到相府，与清颜姐姐谈诗论文，那范公子面如白玉、风雅俊朗，也是公众眼里的青年才俊。这一对璧人是被民间最为称道的良配，无论家世、门户、财势、相貌，均无可挑剔，据说相爷也十分中意范中博，有意让他成为自己的东床快婿呢！
这天是兰萱姐姐的生日，晚上，费清颜命人准备了一桌酒菜，特地请父亲前往，我因为早上贪吃了几块糯米糕引起了肠胃不适，早早睡下了，半夜里，我感到口干而起来找水喝，却发现父亲的床上空空如也。我想，父亲也挺贪吃的，大半夜还不回来，席间一定有许多山珍海味。喝好水，我又蒙头大睡了。
距离那次生日宴的一个月后，父亲照旧去给费清颜授课，回来比平常要晚，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一个月来，我已经习惯了他终日里的这种状态，并不以为意。不想，父亲把自己关进房间后，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我也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自是不敢去打搅他。
等到父亲从房间里出来，虽然他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只说是忽然想念我的母亲了，可是我分明感觉到，父亲这一次所受到的打击，远远超过了母亲去世的那一次。
从此，父亲变了，虽然还是关心照顾着我，但他更关心费清颜，他不再是简单的先生身份，他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她的谋士，为她的前程、她的野心铺桥架路，无怨无悔。
在我们入相府的一年后，费清颜被宣入宫，封为丽妃。
入宫那天，费清颜的脸上难掩喜悦之情，一双美眸，秋波荡漾，粉腮上抹了淡淡的胭脂，更添一分娇媚，高高的发髻上插了一枝凤凰形状的金步摇，衬着大红的锦缎嫁衣，甚是雍容华贵，莲步轻移间，玉佩叮当作响，仿佛仙乐一般。
相府大摆流水席，广宴宾客。文武百官纷纷来贺，恭喜相府接连出了两位妃子，相爷陶醉在人前人后的恭维声中，府中仆佣皆拿到了丰厚的赏钱。
父亲也应邀前往，只一盏茶的功夫，父亲就踉踉跄跄地回来了，随身带回的还有两坛上好的“女儿红”，他把自己关在房中，喝了个酩酊大醉，边喝还边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父亲把心痛和无助和着酒吞咽下肚。
然而这些声音怎抵得过前院喜庆的鼓乐声，渐渐地被覆盖、被吞噬。
兰萱姐姐以贴身侍女的身份一同去了宫中，但她时常回到相府，将丽妃的近况告知相爷，再把父亲的谋略带回宫中。
从兰萱姐姐的口中，我们得知，丽妃在宫中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皇上为她痴迷得神魂颠倒，对她的话更是言听计从。
次年，丽妃为当时已五十六岁的皇上诞下一子，荣宠更甚，晋封为丽贵妃，赏赐无数。虽距中宫之位尚有一步之遥，但当时中宫之位虚悬已久，丽贵妃已是实质上的后宫主人。
丽贵妃采用了父亲的献策，半年之后荣登后位，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后宫主宰。
同年，皇上薨天，已成为太后的费清颜封父亲为“第一谋士”，授其二品官职，父亲终于实现了爷爷的遗愿。
出乎众人的意料，仅隔一个月，父亲却提出辞官归隐，兰萱姐姐也萌生去意，太后多次挽留无果，我们三人一起离开了上京。
我曾不解地问父亲：为何在您的梦想得以实现的时候，却突然急流勇退？这“第一谋士”的名头岂不可惜？
父亲苦笑着说：“这名头本就不该是属于我的，我不过是他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前后进退，皆不由我，我是‘第一傻子’罢了。”
知鱼已经读到了最后一页，心情可以用“震惊”二字来形容：原来父母与太后曾有这样一段渊源，尚医监徐大人竟然在相府与父亲共过事。父亲原来钟情于太后，那么母亲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父亲说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那么谁又是幕后的执棋者呢？太后为何又舍下范公子而突入宫廷？母亲又是如何嫁给父亲的？父母好不容易离开了权力斗争，为什么又把姐姐送入深宫？
太多太多的疑问困扰着知鱼，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未知的旋涡，想抽身已不可能，只希望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坚定地走下去。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