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美貌对于女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只是喜欢看别人对我倾慕的眼神,心中有几许骄傲、几分得意,不过是少女的虚荣罢了。
我喜欢提着裙裾在荷塘边行走,看正在清理池子的家丁脚下一滑、跌入水中;我故意优雅地在园中姗姗而行,修剪花木的家丁惊鄂地张大了嘴巴,直到剪刀砸痛了脚;我故意借着嘴谗溜进厨房,择菜的家丁直把择好的菜都扔掉,炒菜的家丁也记不清放了几次盐;我存心在院中轻声歌唱,扫地的家丁把树叶拢来散去,怎么也扫不干净……
我不想招惹这些男子,我只是觉得他们的反应有趣,每一次的恶作剧,都能让我窃喜许久。
母亲很快发现了家丁们干活又慢又差的秘密,她认为那些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是猥亵的、肮脏的,她不能容忍自己的珍宝蒙上一点灰尘,她一改以往的个性,连夜将院中的男丁悉数赶出西院。
当我第二天早晨走出闺房,我发现西院变成了女人国,原先干粗活的地方都换上了肥臀粗腰的精壮妇人,她们恭恭敬敬地叫着“小姐”,眼睛瞟着我华丽的衣裳、精致的饰物,恨不得将它们如自己的口水般吞咽下肚。
我对这些婆子们厌恶极了,我感觉她们的目光比那些男人们的更让我讨厌,生活一下子变得无趣起来。
好在,那年底,相爷代替皇上去边疆慰问将士,在回来的路上,他救了一对饥寒交迫的异族父女,那父亲已奄奄一息,感念相爷的恩情,将女儿托付给相爷:“我这女儿慧质兰心,别看她小,却能歌善舞,尤以医术见长。若相爷能将其收为己用,必能助相爷心想事成。”
相爷心中嗤然:就这么个蓬头垢面的女子?真是“瘌痢头儿子自己欢喜”。当他命人安葬了那父亲后,下人把清洗后的女孩带到了他的面前。他本来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听见了如黄莺一般的嗓音:“谢相爷厚葬家父,兰萱愿从此为奴为婢,对相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相爷闻言,不由得看向跪在自己眼前的女孩,这一看竟让他久久收不回自己的视线:这个与自己第九个女儿同年的女孩,身材高挑,身线均匀流畅,刚刚洗过的脸上,泛着粉嫩的红晕,嘴角边还有两个似隐若现的酒窝。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带着些稚气,还带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一头微湿的乌发在风中轻轻地舞动。
相爷这才相信那父亲所言不虚,想到自己的妻妾成群,所经历的女人也是不计其数,还有美丽绝伦的女儿清颜,但这个清丽脱俗的女子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有一种异于清颜的美。清颜之美如同烈烈艳阳,明艳诱人;而兰萱之美如同灼灼明月,楚楚动人。
相爷心中升起了一种堪比少年的情怀,不禁感谢上天:不但给了他一个娇艳欲滴的清颜,还赐给他如此无可挑剔的人间绝品。
相爷决定好好地把她收藏起来,为她遮风避雨,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让她吃一点点苦。更重要的是她的忠心,是其他的妻妾所无法比拟的。
活了四十五年的相爷,第一次在心里对一个女子产生了异样的情愫,而且无任何目的、功利,非抢夺、霸占,只是一种想“拥有”的感觉,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相爷的幕僚、甚至是所有随行的属下,都感觉到了相爷对这个异族女子的珍爱,甚至超过了对九小姐的溺爱。
相爷把自己舒适的大轿让给了兰萱休息,自己则换了一顶普通的软轿。他不急于将她变成自己的女人,他要回到相府以后,给她一个盛大隆重的婚礼,以弥补年龄和名份的不足。他要告诉所有的人,相爷我终于得到了一个心爱的女人。
家人们齐聚在前厅,为相爷的归来摆宴洗尘,天生敏感的姨娘们赫然发现了跟在相爷身旁的如皎洁月光般的异族女子,无人敢问她的来历,却都在心里打起了小鼓:她是谁?她为什么会跟在相爷身边?相爷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和怜惜,是她们从来未曾看到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感袭上心头。
我那几个哥哥的眼里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心中将她与自己房里的娇妻美妾相比一番,突然感觉她们不过是些俗物,于是揣测着她的身份,盘算着如何能一亲芳泽。
我的异母姐妹们更是将恶毒的目光从我的身上分出一半去、死死盯住了她,她们气恼着上天的不公,已经在相府摆了一个妖精,为何又弄来了一个狐媚?今后的日子岂不是更加没有出头之日?
我一眼看到了她,与我相仿的年龄,一头青丝梳得整整齐齐,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清澈中带点稚气,却不见一丝惊恐,只一味地盯着我看。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她就是我生活中一直缺少的那部分。
于是,我撒娇地拉着父亲的衣角:“相爷爹爹(这是我对他的独特称呼,他特别地喜欢和自鸣得意),您有没有给清颜买礼物呢?清颜可是天天等着您回来呢!”
“哎呦,我的宝贝女儿,爹这次去的可是边疆,哪有地方买礼物呢?爹明天去京城最好的‘掬珍轩’,给你买一枝你最喜欢的凤凰流彩簪,好不好?”父亲顾不上旅途的劳累,好言哄着我。
“相爷爹爹,清颜知道您就是喜欢给女儿惊喜,您知道清颜身边没个可心的人,她就是您送给我的礼物吧!”我的手指向了她。
“不,她可是爹准备纳的第十二房妾侍,也就是你的小姨娘。别看她小,多才多艺着呢,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爹也心满意足了,爹打算自她以后再也不娶喽!”
在场的人无不错愕,不是因为相爷的再娶,而是相爷的言语中分明的表白——那是他的新宠,独一无二的,从此一心一意相待的女子。
怎么可以?怎能容忍?怎样扭转?几乎每个人都在心里恨恨地思量着,却没有一个人在脸上流露出来。
“恭喜相爷得此美眷,您放心,妾身一定会善待这位妹妹的。”常年吃素的相爷夫人表明了立场,心中略带点得意:对我而言,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让你们也尝尝抢人夫君的滋味,反正我的正室地位是你们谁也抢不走的,我乐得做好人。
“嗯,夫人果然大度,不愧是一品诰命夫人。你们呢?也都表个态,别给我甩脸子,她,我娶定了。有谁不想过好日子的,就别怪我心狠手辣!”相爷动了怒。
母亲的眼睛已经红了,她没有想到因他爱屋及乌的宠爱,这么快就遇到了强劲对手。
没有人再接话,都把复杂的眼光投向了她,她还是那么淡然地站在相爷身后,仿佛大家讨论的话题与她无关,她不过是一个局外人。一阵风拂过,她的裙边温柔地飘动,给人飘飘欲仙的感觉。
我听见七姐恶毒的小声诅咒:“怎么不来场大风,把她卷走!”
面对这么多怨恨的眼光和尖刻的话语,她似开放在冰天雪地里的一朵雪莲,不言不语,却散发出不屈的寒气。
气氛一时僵到了冰点。面对桌上的珍馐佳肴,没有人有心情去动筷子。
相爷气愤地起身,拉起她的手:“走,我们回屋里吃。”
看着相爷小心地呵护着她远去的样子,现场的人们再也忍不住了,一时间,仪态尽失的女人们用啼哭、咒骂声、摔东西的脆响来宣泄自己的不满;年幼的弟妹们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们这般,也嚎啕大哭起来;哥哥们见事无转机,将就着回屋去抱自己的妻妾了,聊胜于无嘛!
我将母亲拉出来,好言安抚着她回了西院。她像失了心般地反反复复地自言自语:“她那么美丽、那么年轻,相爷的魂也被她勾走了,你过两年一出嫁,娘和明颜怎么办?”
当相爷在傍晚时分踏进西院的时候,母亲激动得手足无措,她没料到相爷会抛下自己的美娇娘,来到自己这个旧爱的院子里,一会儿让丫鬟奉茶,一会儿让仆妇们去准备酒菜。
相爷皱了皱眉,挥手说:“别忙了,我是来找清颜的。你先回房歇着吧!今晚我住这儿。”
母亲先是一惊,听到最后一句,几乎要感激涕零了,羞红着脸儿,急忙回屋去了。
在我的书房里,相爷端坐在书案前,轻呷着手中的好茶,眼睛却瞥向了挂在墙上的字画,慢条斯理地说:“小九啊,你应该知道,身为相府的女儿,你们有责任用婚姻为相府巩固和扩张权势,因为只有这样,你们的夫婿才会对相府有所忌惮而不会亏待你们,这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我低下头,轻声回答:“女儿明白。”心里揣揣不安起来:今天轮到我的命运被安排了,会是怎样的一段婚姻呢?
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