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黑衣人撤回了架在右相颈间的剑,却未将它插回剑鞘,只将剑尖轻点于地,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乌亮的剑锋在灯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辉。
离羌国的国主——亓靖抬手一挥,身边的黑衣人取出一卷画轴,走到右相面前,徐徐展开。
画卷已然泛黄,人物依旧惟妙惟肖:竹林旁伫立着一位楚楚动人的妙龄少女,原白绣花的上衣,淡紫色的湘裙;脸儿白里透红,柳眉似蹙非蹙,明眸如水、朱唇如丹;一头乌发梳成长辫子,发间插着一朵紫色的小花。最传神的是少女嘴边挂着的那一丝甜甜的笑,就像一朵在清风中悄悄吐着幽香的茉莉花,美得恬静、自然、淡雅,仿佛落入凡尘的仙子。
右相心中大惊:这不就是兰萱吗?与自己初见她时一模一样!难道兰萱与离羌国国主又有什么渊源?他为什么会找上我?如今兰萱已不在人世,我又该怎么说?
一连串的疑问和困惑折磨着右相,额角有汗沁出,他试探地说:“恕老夫眼拙,记不得见过这样一位姑娘!”
“哼,看来费相果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寡人提醒你一下,这位姑娘当年是被你从离羌国边境带回相府,你还曾经想将她纳为第十二房小妾,可有此事?现在,费相对她是不是有一点记忆了?”
“老夫身边的女人太多了,记不请有过这么一位。”右相急于撇清关系。
“砰”地一声,亓靖将案几上的镇纸敲了一下,脸色异常难看,单手将另一副画卷一扬,“如果记不请,何苦画下她的容颜并常常翻看?如果记不请,为何你之后的妾侍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萱’字,是巧合吗?”
右相已是大汗淋漓了,这是自己当年请了京城有名的画匠偷偷绘制的。每当夜深人静、一人独处时,自己总会拿出来看看,以慰相思之苦。自己将此画卷珍藏在书架暗格里,连打扫房间的仆佣皆不知情,他竟然已握在手中!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男人!
右相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汗,艰难地从喉咙口挤出了几个字:“她……死了,萱死了、死了。”这句话一出口,他终于难以自持地瘫坐在地上,口中发出了呜咽声。在他心中,一直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宁肯相信她在这世上的哪一处地方静静地存在着,以至于那天在皇宫中见到知鱼的一刹那,他的心竟有了复苏的感觉,以为兰萱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在现在这种情势下,被迫说出了这残忍的事实,他的精神世界恍如崩溃了。
亓靖的双拳紧握,眼露凶光,“‘萱’也是你能叫的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当年匆匆一别,竟成阴阳两隔的诀别!”语气里也尽是凄凉。
“咚、咚咚——咚、咚咚——”门外响起了一短两长的敲门声,门“吱呀”一声开了,又进来一个黑衣蒙面的劲装男子,走到亓靖身边耳语了一番后,就走了出去。
“看来,费相是没有对寡人说实话啊!”这句话刚出口,右相的颈间又是一凉。
右相带着哭腔地申辩:“老夫所言属实,绝无半点隐瞒,请国主明鉴!”
“那么,为什么有人看见她出现在贵国的皇宫中,是不是你为了自己的野心,把她连同你的女儿一起送进了宫?”亓靖步步逼近了他。
“宫中之人是萱……不,是她的女儿。她们长得像极了,老夫第一次见到时,也误以为是萱……是她死而复生了。”
“女儿?像极了!好!寡人就要她,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把她弄来交给寡人!”
“可、可是,皇上已准备册封她为娴贵妃,不日就要进行册封大典。”
“这是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看来,这次寡人来的还算及时,值!”亓靖笑了几声,有几分干涩、几分悲凉。“另外,别怪寡人没有提醒你,当年你收下的定礼——九龙玦,乃是我离羌国的至宝之一,原是一对儿。本来皇祖母将它作为定礼,就是想等你女儿嫁过来后,又可以凑成完整的一对,有珠联璧合之意。你的许多同僚都已见识过了,如果你将寡人的行踪泄露或是没有完成你该做的事,那么,寡人可以给你罗列很多罪名,诸如私收奇珍、里通外国之类,你想,你的外孙皇帝会作何感想呢?”
一席话打中了右相的“七寸”。他一直非常后悔在小九入宫的那天,自己因为兴奋而贪杯,趁着酒意将九龙玦拿出来炫耀一番,宾客们贪婪的眼光和惊羡的赞叹,着实让他如腾云驾雾一般舒爽。待到清醒之后,对于自己的莽撞亦是后悔万分,但已无从补救。今日的旧事重提,仿佛揭开了自己的伤疤,仍旧隐隐作痛,更有恶化的可能。
一阵凉风从门外吹进来,右相打了个寒噤,这才发现屋内的人早已不知所踪,偌大的书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小心翼翼地捡拾起他的那幅画,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想要拂去那脸上淡淡的忧郁和落寞,嘴里不停地叨咕着:“太可怕了!这就是命、就是劫,一切从我遇见你就开始了,逃也逃不掉……”
蓝雾渐散,天空中露出纯蓝的一块,星星闪烁着夏夜清凉的光,月亮似钩。
经由花草掩映的路径,途经小桥流水,心烦意乱的知鱼信步走在御花园中,竟巧遇了背着药箱的柳子维。
“子维兄,我们又有好几天没见了,很忙吗?”她欣喜地迎了上去。
柳子维先是一笑,突然退后一步,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神情,“以后还是不要再这样叫我了,我担当不起。”他唯唯诺诺地说。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知鱼不明白曾经像亲哥哥一样照顾她的人,怎么变得如此陌生?
“我们下此再见的时候,恐怕你已是高贵的贵妃娘娘,我还需向你行礼道贺,又怎么还能是你的子维兄?”柳子维黯然地回答。
是啊!自己怎么忽略了这一点?册封之后,自己除了失去自由和随性、多了约束和忍耐,恐怕还会失去更多:朋友、真诚、推心置腹……自己将会在漫长的岁月中、在与几千女子共存的日子里生活。与世无争、或是全心争宠,无论是作何种选择,自己都不会过的轻松、活的快乐。这份爱,如此沉重、如此艰辛,究竟是不是值得?
柳子维看着她迟缓离去的背影,突然感受到她的落寞和负担。是不是自己把话说得太重、太直白了,伤了她的心?自己又何尝愿意这样?他多么希望她永远是他的“志舆”,他就可以永远地关心她、照顾她,哪怕是一辈子!
柳子维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曾几何时,自己早已不知不觉地深陷在对她的爱意里!
柳子维不由地苦笑:自己拿什么和皇上比?更何况她爱的人是皇上!从她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的这个事实,才是让他最心痛的!
下意识的,知鱼又来到了北门,凭着自由进出皇宫的金牌,顺利地出了西门,步行一小段路,就来到了翡翠湖。因为水修源这几日忙着宴请离羌国使臣和准备安排给他们带回去的回礼,分身乏术,她就接连好几个夜晚独自来到这里。
远处的山是天然的屏障,山的那一边是如刀削般的悬崖峭壁,所以这湖便成了皇宫后面的天然后花园,也成了她整理心情的地方。
那条船儿依旧停在湖边,一条纤绳系在湖边的柳树上,长长的柳枝轻拂湖面。知鱼提着裙裾,轻轻上了小船,船儿微微晃动,漾起的水波揉碎了月亮,惊起一湖碎片,闪闪烁烁。
躺在船上,感受湖风如同少女温润的手指般,轻抚自己的心弦;遥望月宫,多希望能问问嫦娥是否“碧海青天夜夜心”?
睡意渐浓,衣裙有微湿的感觉,是入梦境了吧!
小船随着湖波轻轻荡漾,如同儿时的摇篮,知鱼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地飘荡过来。他迅速地来到柳树下,用手中的石块去磨系在上面的纤绳,隐约的月光中,可以看到一张惨白而狰狞的脸。他用力地磨着,每一下,都充满了仇恨和怨毒,甚至连他的手被石头和粗糙的树皮磨出了血痕,他都没有片刻的停手……
断了,小船像一片树叶般漂荡起来,渐渐地离开了岸边。黑影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返身离去。
小船向着湖心漂去,仿佛越来越吃重,慢慢地往下沉。
在梦中,知鱼感觉自己恍如变成了一条鱼,身体越来越轻盈;又好像是一根水草,在妖娆地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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