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奔过来的这座山并不高，伏龙山有这座山的三倍高，当然也并不陡峭，山势平缓，顾寒衣甚至没有下马，烈火就驮着她和霍非一起以不慢的速度爬到了山上。
半山腰上，三人停了下来，都跳下马。此时天色已经微白，他们可以看清那股突如其来的大水到底冲过了多少地方。
“嘿，你们的马从哪儿来的，居然会爬山！老子可是又长了见识。”霍非两腿分开叉着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一边皱眉远眺一边嘴里忙着要解惑。
望着山脚的情形，顾寒衣脸色沉如水，没空跟他说笑：“我叫顾原，霍大侠你以后别乱叫。”
“哎？顾鸢？纸鸢的那个鸢吗？”霍非睁大眼睛一副惊讶的样子，抓了抓脑袋十分惆怅地说道。“这个我倒是知道！小鸢儿是吧？可这个字儿老子可不会写也不认识……以后要是写情诗给你，我就画个纸鸢，你就知道是给你的了吧？”
顾寒衣充耳不闻，只是盯着山下，大水冲到这山脚下的没有三尺高就顺着山势流走了，他们算是没有性命之忧。那来势凶猛的水流，汹涌澎湃，席卷一切。她分明看到惊涛骇浪中，浪花卷起的有人的衣物和床架衣柜之类的寻常用品，还有鸡鸭猪牛之类的家畜。
这水，经过了多少村庄？有多少百姓在睡梦中被大水毫不留情地夺走了生命？那层层巨浪中，有人的衣物，可还有人的尸首？
云扬更是面色冰寒，眼中隐隐有着愤怒。
“可吓死老子了！走着走着忽然感觉不对，幸好老子跑得快啊！不然还不得不明不白地就死在水里了。”霍非大声慨叹道。虽然他嘴上是在说笑，语气也刻意放轻松了。可顾寒衣和云扬心中都是沉甸甸的。甚至连故意想要说笑调整心绪的霍非，说着说着都望着从脚下奔腾而过的水流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南汇郡这边靠近关内的宜州，与柳州一样适宜人居住，所以这里是凉州黎民聚居最多的地方。这一场大水肆虐过后，从此便是孤魂夜哭，哀鸿遍地。百姓受到的这番致命打击，此后几十年都再难恢复到灾难以前的景象。
可即使他们再难受再愤怒又能如何？
“这水怎么来的？咱们凉州气候干燥，就一条裴江算是大河，可江面那么宽阔，水流又很是平缓，怎么会突然涨这种大水？就算有几个人工凿出来的小支流，也不可能有这么大水。况且这附近除了裴江也没用别的支流了。媳妇儿你是聪明人，你知不知道这怎么回事？”霍非忽然作出一副极度夸张的惊魂未定表情，一面拍着胸脯一面大喘气地说道。
顾寒衣看了看他褴褛的衣裳，破了几个洞的麻布鞋，即使有高强武艺傍身，可他还是过得这么穷困潦倒的模样，这个人……他所表现出来的，有几分是真实，几分是迷惑人的眼睛用的？
一瞬间，顾寒衣清亮的黑眼珠里射出慑人的光芒：“这就是裴江的水。”她望了一眼身旁云扬的侧脸，轻声说道，“很有可能我们被骗了，或者是宜州早已经准备在对付凉州了。他们暗中在裴江上游蓄水，下游发现了的人只当作是季节变化，或是天气有变，所以裴江水位下降了一点。甚至，也许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裴江水位什么时候有降低一点点。可那一点一滴蓄起来的水，在聚集够了之后猛然放出来，裴江下游的凉州百姓们就遭了殃。”
霍非瞪着眼睛大叫：“什么？！你是说这是宜州人干的？简直混账！打仗就打仗，这种手段都使出来就太不厚道了。这死的全是平头百姓，跟凉州军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用这计策的人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云扬侧眸，眼锋锐利如刀，声音平静里透着森寒：“阿原是说，宜州的赵先早有对付我凉州之心，水淹之计是早有预谋的？”
“而且接下来，若凉州没能拿出点战绩来震慑住宜州，反正已经动过手，彻底翻了脸，他们便无所顾忌，照样可以继续截断裴江。这场‘水灾’用得漂亮。”顾寒衣娓娓说道，安宁的面容上露出一点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霍非偏头看了看顾寒衣，又扭头看了看云扬，忽然大叫道：“老子去杀了那个什么赵先！”说罢真开始运气准备走人了。
顾寒衣和云扬同时皱眉：这事是不是赵先的命令还两说，没有得到确切的情报之前，一切都还不能下定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凉州和宜州之间，再没有之前百年的和睦相处了。赵先那个人什么样，在过往的十几二十年中，已经完全可以肯定，他的确是对大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之前那么多年，大齐与凉州相安无事，他在中间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可以说，他为了大齐，算是煞费苦心，肝脑涂地。
根据各处传来的消息，大齐现在四处烽火连天，征战四起，朝廷已经苦不堪言，皇帝赵真都快被各处频频传回朝中的各路反王战争消息吓傻了。这个时候，凉州没有趁乱起兵去掺上一脚已经是好的了，赵先怎么会为大齐自寻麻烦，主动来动凉州？
比起相信赵先七老八十了忽然想要逐鹿天下，云扬和顾寒衣更愿意去相信，也许是赵先已经年老，心有余而力不足，让其他人掌握了宜州军政大权，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么一出。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从宜州那边传来的情报上完全没有提到过这些。云扬忽然侧目凝望了九黎城那个方向一眼，再回身看南汇郡外属于宜州的地方时，他忽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也许……他可以找娘亲的耳闻社帮帮忙？可他从小到大没少打过耳闻社的主意，面上贪玩，其实最疼爱他的娘亲却坚持不肯告诉他一丝关于耳闻社的消息，这一次，事关天下大事，凉州的存亡，娘亲会同意帮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