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天过去了,楼四儿依然昏迷不醒,殇宫的气氛压抑而凝重。
夜色渐浓,青蕖正吩咐宫婢关了宫门,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过来,道:“青姑娘,公公让您过去一下。”
青蕖皱眉道:“什么事?”
太监长得清秀,却面生得很,他赔笑道:“奴才是正勤殿的,皇上醉了,任谁都劝不住。或许姑娘……”他停住了话。
青蕖明白了什么,在皇宫里,除了曹公公,也只有她才能在皇上的面前说上话。而为了里面这个主子,皇上已经变得冷酷刚愎,甚至颓废。
她叹了口气,吩咐了宫婢几句,也顾不得那个太监,急急地往正勤殿去了。
夜晚的皇宫里寂寥无声,高大的宫墙楼阁接连成黝黯的一片,如同蹲伏着的巨大怪兽,隐约的宫灯摇曳着晕黄,似乎是它身上的鳞毛闪动,让人油然而生怯意。
青蕖走了一截,突然想起了什么,再回头看时,发现不见那太监的身影。她惊出了一身冷汗,飞速转身,在来路上竟然也没有见他的踪影,就如同人间蒸发般。
没有多思考什么,她飞奔回了殇宫。
宫门紧闭,她用力地擂开大门,也不顾太监和宫婢惊诧的目光,径直奔进了寝宫。
寝宫里光线幽暗不明,只有一缕月光透过窗纱斜斜地照射在地上,床上那人依然静静地躺着,在月光中惨白而飘渺。
捂着急剧跳动的胸口,她靠着墙壁稍稍定了定神,慢慢走到床前。“嚓”的一声,火光亮起,映照出楼四儿那如雪般苍白的脸,而一缕黑色正从嘴角慢慢沁出,蜿蜒而下!
烛台当啷掉在地上,惊醒了殇宫的人,也惊醒了皇上,震惊了夜晚的皇宫。
*
皇贵妃昏迷中被人下了毒,命,更是如游丝般不堪。任凭宫里如何搜查,那天晚上那个陌生的太监再也没有出现过,青蕖自请跪在殇宫外整整一天一夜,单薄的身子直直地挺立着,却没有一点怨言。
端坐在殇宫里,薛言吾周身如同罩了万年的冰冷,那日在树林里的修罗恶煞似乎又现。面对一个个抖索如筛糠的宫婢和太监,面无任何表情。然而,无声地,空气中渐渐地弥漫开一股血腥味,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个皇宫。
第三天,从仪丛宫传来消息,被遣回宫的原来简王爷正妃文莞尔的住处被搜出了鹤顶红!
文莞尔由原先的跋扈变成惊骇,继而疯了般地冲进了殇宫。“皇上哥哥!”她披头散发,哭叫着,“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是有人要害我!……”
薛言吾眼皮动了动,眸中如死水般黝黯森冷,让她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不敢再看他,嗫嚅着,“皇上哥哥……”
淡淡地,薛言吾道:“你也想她死的,不是吗?”
文莞尔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曹公公无声地将那包尚余一半的鹤顶红递到薛言吾的面前,他的眉尖轻蹙了蹙,轻轻捻起,放在鼻尖嗅了嗅,像是对文莞尔,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她已经那般羸弱不堪了,你们如何下了手?”
几不可见的,曹公公的身体微微颤了颤,脸低得更低了。
文莞尔瞧着那药,那脸色,乱了方寸,惊怒和恐慌让绝望,歇斯底里地。她挣脱钳住她的两个宫婢,嘶叫着,“不是我!不是我!……我是恨她,恨她害了简哥哥!……如果不是她,简哥哥就是我的!……”眼眸里充满了血丝,“她那样一个卑贱的女人!不贞不洁,怎么可以居于后宫,怎么可以占据简哥哥的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啪!”的一声脆响,她的嘶喊戛然而止,捂着脸,呆愣愣地看着文太后冷厉而陌生的眉眼。
文太后气喘吁吁地,不知道是因为气还是急,眼眸里丝丝的泪水,她咬牙道:“混账东西!哀家早就告诫你,不要多生事端……你,你偏偏不听!……”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跪下!”
文莞尔想要反驳,却被她的狠厉吓住了,也反省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吓得一身冷汗,软软地跪伏在地上。
文太后这才转过脸,极力想平静下来,道:“皇上请恕罪!这丫头是得了失心疯了!是哀家疏于管教,是哀家的错!……”脸上满是伤痛,声音颤颤的,“只是哀家只有她一个亲人了,请皇上看在哀家的面子上,饶她一条贱命!……皇上……”
薛言吾似乎一直是置身事外,高高的,冷漠地睨视着这一切。嘴角弯了个讥讽却了然的弧度,微微闭了闭眼,声音疏冷而失落,道:“朕累了,太后看着办吧!”
这一声太后让文太后颤抖了下,手指紧紧揪住衣襟,松开。偏过脸不去看他,冷淡地道:“文莞尔本为罪妃之身,不知悔改,反而恃骄而宠,不能再留于宫,从今日起责令移居静水庵!”咬咬牙,“虔心向佛,永不返回!”
文莞尔睁大眼,惊恐万分地瞪着她,想说什么,又顿住了,低下了头,也敛了满脸的不甘和怨毒。
文太后长出了口气,看向薛言吾。
薛言吾依然没有表情。
她叹息一声,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曾经的相濡以沫,曾经的母慈子孝一点点地闪现,终究湮灭于这一瞬……。决然地,她转身出门,却打了个踉跄,甩下凝重而冷淡的一句话,“这天下只有一个皇上,皇上也该明白女人与江山相比,孰重孰轻!”顿了下,“听说殷国的特使已经到了京城,皇上还是多想想国事!”
薛言吾凝着那身影慢慢远去,也不出一声,回身走到楼四儿的床边,凝着那青白色的、没有生气的脸,轻轻抚上,柔声道:“你瞧,楼儿,除了你,我终究是孤单的是不是?”贴近她的耳边,想要感受她微弱的呼吸,“醒来!朕说过,要你陪着,一生一世!”一滴泪从眼角滴落,落到那曾经殷红的唇上,慢慢濡开。
他回过头,眸里是嗜血的残忍,“朕已经等不及了!传下去,朕要孟千立即进宫!即使死了,朕也要他从棺材里爬出来!否则,朕让他孟氏一门从此在世上消失!!”
此时窗外是春光明媚,在场的人却觉得寒意丝丝缠绕,冷气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