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的指骨错落地搭在轩窗上,触感温润。指下是上好的黑檀,香气宜人,经年不散,整幅窗门镂刻大幅百鸟朝凤,精雕细琢,栩栩如生,其中又镶嵌千百片暖色琉璃,折了满室的流光,撒了一地迷离。
云灭绝驻足窗前,眼神不善地瞅着手背上映出的琉璃光。很明显现在的处境对她不利,她爹没有谋朝篡位的狼子野心,她也就注定没借口把帝君崇华给踩脚底下,都说走不出国门就没有新的发展,她是不是该考虑,走出华夏,面向世界。
妹子死死盯着窗上不动的人影,眼眶又红了一圈,‘抛弃’二字第一次出现在他的字典里,并不成熟的童心波澜四起,他咬唇,坚决不接受可能被他娘亲扔出去的假设。确切点来说他无法习惯这种地位错掉的被动关系,她既然养了她,就该一辈子养他。
云灭绝脑袋转得飞快,各种腹案在她心里逐渐成形,隐姓埋名自古便有,远走他乡情非得已,四海漂泊重在参与,无依无靠——
她哆嗦,不行,结局太凄惨,不适合她想要风光大葬的最终。但走出国门是迫切的,举目无亲是现实的,从此以后生活无忧是必须的,灭绝眼角一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大腿一拍,——哗啦——一声扯开窗门:“妹子啊——”
解忧站她身后一阵无语,她家大小姐向来喜怒无常,习惯,一定要习惯。
妹子瞬间冷眼,一脸无谓地看她,切,当他刚刚啥也没想。
“女儿啊——”云灭绝一声呼唤,感天动地,扬手便把人家小帅哥拖进窗内,柔情无限地放怀里措拨:“妹子啊,娘亲的好妹子啊,娘亲怎么原来就没发现你这么可爱呢,哦哦哦,买下你果然是正确的抉择,娘亲太高兴了,你说你娘亲我怎么就那么聪明,怎么就,那么聪明呢,来,给娘亲啃啃。”
灭绝说完——吧唧——吧唧——啃了妹子两口,一点不顾人家小帅哥嫌恶的眼神,她现在就感觉那张小脸怎么看怎么顺眼,连欠抽的表情都可爱到爆,本着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出国靠儿子的想法,她决定啃幼,躲她儿子老家骗吃骗喝,赖一辈子。
妹子腻她怀里任她揉捏,明显感觉她娘亲在抽风,可抽风总比发火强,比如她现在看他的眼神就很温柔。妹子撇去内伤的委屈,圈住傅离人的脖子,软软地唤了一声:“娘亲。”
解忧诚实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想哭,她感觉两份工资都不足以抚恤她脆弱的心灵。
灭绝享受地眯起媚眼,把她家妹子供起来的心都有了,她一定要好吃好喝地养着,势必让他一辈子都感激自己,得个奖都把她这个后妈放前面感谢。
灭绝想着,看妹子的眼神也越来越柔,她在看自己的未来,无限怜爱:“妹子啊,告诉娘亲你从哪里来啊?”
妹子扬眉看她,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觉着也没必要说谎:“昭阳城。”
四海之巅,昭阳城!灭绝兴奋了,赶紧地啃他一口:“真是个好地方呀。”首都啊,国际型大都会啊,可比穷乡僻壤好不知道几百倍呀。
灭绝开心地摸摸妹子的脑袋:“妹子啊,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
妹子仔细想了想:“一个父亲,一堆下人。”
“那你母亲呢?”
“没有。”
“兄弟姐妹有几个啊?”
“也没有。”
云灭绝眉开眼笑地抱紧妹子,原地转了个圈,信息到了她这儿自动生成为‘衣食无忧,还有人伺候’,没母亲好啊,她正好上位,还没兄弟姐妹,这就意味着连个分家产的人都没有,她家妹子自然而然就是以后的当家人,噢耶,这便宜她捡大了,不过‘父亲’这个东西需要她好好斟酌斟酌,如果那男人不识抬举,她不建议踩死了直接扶她家妹子上位。
“娘亲,你笑什么呢?”妹子皱眉,太阴险。
云灭绝赶紧收敛,脸皮一番,温婉贤良,她轻道:“没什么,娘亲只是觉得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娘亲怎么就这么爱你呢。妹子啊,娘亲虽然家世一般,能力不济,但作为你的娘亲,只要是你想要的,娘亲都会想方设法地捧到你面前,就算你要的是天上的月亮,娘亲也绝不会给你摘星星。妹子啊,告诉娘亲你家都有几间房产啊?”
妹子上下打量她几遍,淡然道:“不知道,没数过。”没法数。
云灭绝瞬间转头朝解忧吼:“还傻站着干嘛,没看见小殿下正饿着吗,还不赶紧地准备晚膳。”她兴奋,她下半辈子不用烦了。
“是,女婢这就去。”解忧说完撒腿就跑,一面不忘低咒,她家大小姐不是人,就会欺负她们这些当奴婢的,回头一定去帝君那参一本傅离人虐待下属。
妹子感觉不习惯,不习惯傅离人的讨好:“娘亲——”你抽哪门子疯呢。
云灭绝目送完她家飞奔而去的小丫鬟,不急不忙地翻开一张幽怨的脸:“妹子啊,娘亲一个人操持这个家不容易啊,这云淼宫上上下下千百口人可就指着你娘亲我活那。你外公他远在京都,对我们不闻不问,你舅舅他远在边关,一心为国捐躯,你外婆,咱就不谈了,至于你爹,咱们也不谈了。
哎——————,妹子啊,娘亲知道,娘亲前些日子忙,一直疏忽了你,以至于你在危险的青春期过得如此不如意,但娘亲已经知道错了,娘亲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娘亲从此以后一定一切以你为中心,为你的未来好好奋斗。”
妹子越听越不对,越听越觉得有阴谋,可八岁的他完全没法理解不缺钱不缺势的傅离人图他什么,要知道她看起来一直很光鲜,整个云中城的人见了她都得跪,在他看来傅离人唯一缺的就是男人,但是具体怎么个缺法,他也不是很明白,只能说他这个年纪还处于懵懂阶段。
云灭绝摆正手里的妹子,盯着人家小帅哥的脸猛瞧,越看越舒坦,越看越觉得这孩子有前途,越看越觉得自己的未来有保障:“妹子啊,和娘亲说说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啊?”
妹子想了半天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再说他和他那所谓的父亲也没说过几句话。
“当官的?”灭绝有点期待,看她爹就知道了,永远不愁没宝贝,下面不送,上面也会赏,但最好官职不要太高,同样比照她爹,官职高容易招红眼,还容易波及亲属。
妹子摇摇头,鬼知道。
“从商的?”灭绝有点兴奋,从商的好啊,但那必须是财政大权掌握在她手里,子他娘子曾经曰过,圈住了男人的钱袋,就等于圈住了男人的一条腿。
“不是。”
灭绝惊呼:“种田的!”种田的好啊,有地的都是大爷,首先在吃上有了保障,她才有精力囤积资金炒炒农产品,先大蒜后绿豆,再来两斤猪肉。
妹子冷眼看她:“娘亲,你干嘛老打听我父亲?”
云灭绝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整理起他的衣襟:“因为娘亲想多了解你一点啊,话说虎父无犬子,只有充分地了解了你的父亲,才能更充分的了解你,你要明白娘亲的苦心,你要相信娘亲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你好的,你要诚实地回答娘亲的每个问题,例如,你父亲有几亩田?”
“你别问了,我和他不熟。”
灭绝眼珠一转,不熟啊,莫非不受待见?有女人从中挑拨?呜呜,没娘的孩子真可怜,还不知道怎么被卖到这里来的呢,杀回去,坚决杀回去。
“妹子啊。”云灭绝突然扶住妹子双肩,一脸正色,一腔热血:“你放心,从此以后有娘亲来疼爱你。”
妹子送她对白眼,白痴,不过这话听着真让人——至少他的确有一丝窃喜。
解忧带着晚膳归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俩人的脸色,指挥一群小丫头铺开一桌好菜。
云灭绝抱着妹子晃到桌边,瞅眼摆开的菜品,转瞬喝斥:“不想活了吧,这些东西都敢拿来给小殿下吃。”
一群小丫头慌乱地跪地,小脑袋磕得一个比一个用力。
解忧站一边气得跺脚,使劲地给她家大小姐飞眼色,眼瞎吧,这都是比照华夏太子标准。
灭绝换上一脸狠历,指着她怒道:“你眼皮抽什么筋,难道我说的不对,就这些东西也敢往小殿下面前摆,你是不是嫌工资太低,故意找我晦气。”
解忧瞪她一眼,配合地俯首:“奴婢不敢。”
云灭绝把妹子按椅子上,自己先盛了碗燕窝粥,刚喝了一口就吐了:“这是燕窝吗,这什么燕窝呀,这燕窝哪产的啊?”
解忧撇撇嘴不说话,说了她家大小姐也不会听。
“换血燕。”灭绝摔碗,不二话。
解忧翻个白眼:“是————”
“还有这个鱼翅,这个海参,这个雪蛤都换了。”她现在决定相信‘舍不了孩子,套不着狼’这句真理,一定要把家里这座佛供奉好,为以后的米虫生活打下坚实的基础,她就当他是养老保险,力求稳赚不赔。
解忧咬牙:“是————”
妹子感觉脖颈后一阵凉发凉,怯怯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娘亲?”
灭绝低头,眼神柔得能腻死一头大象,她爱怜地摸摸妹子的头,同时在想如何给人家小帅哥洗脑:“妹子啊,娘亲知道你懂事,可你要记住你是主子,这云淼宫除了娘亲,你最大,像这些虾呀,蟹呀的,你该怎么玩怎么玩,千万别和娘亲客气,如果她们欺负你,你直接切了不用报备。”
解忧气得差点没吼,谁欺负他了,谁敢欺负他呀,唯一不二少说要在聚药苑躺五六天。
妹子往椅子里缩缩:“多,多谢娘亲。”
“嗯,真乖,给娘亲亲一个。”灭绝又吃了口嫩豆腐,抬头继续摆开晚娘脸:“都听到没有,以后妹子殿下的一切用度比照华夏皇室最高标准。”
解忧犯傻:“帝君的标准?”高了点吧。
灭绝谦虚地指指自己:“不,我的标准。”花别人的钱养自己的孩子就是不会心疼。
妹子忍不住抖了抖,解忧抖得更厉害,这句话,她家大小姐说得可真轻巧。
——————潇湘——————
入夜,一声悠扬的号角长鸣,拨乱海潮,回荡海角,云淼宫中万灯齐上,璀璨的光辉照亮半幅海湾,引导海雾中迷途的船只安全归来。
喧闹的夜市拉开帷幕,各家各店的掌柜吆喝着在店门前掌起一盏明灯,一夜不灭,这是云中城百年传承的习惯,只为海中破碎的思念寻到回家的道路。
不夜天街望君阁
楼子期心情不错地哼着小曲,起手在自己的唇瓣上点了一笔胭脂。
夜不归坐他身后,一脸似笑非笑。
“我美吗?”楼子期瞅眼镜中的自己,不禁自恋,美,美得冒泡。
夜不归摇头抿茶:“你看起来很开心。”
楼子期挑眉:“可惜生成了男人,如果是女儿身,我一定去祸乱天下。”
夜不归不置可否,指节轻扣桌角:“其实,这事不用你亲自出马。”
楼子期不慌不忙地往脸颊上扑了点粉:“啧啧啧,美得我自己都倾心,真是便宜了傅离人。”
夜不归突然道:“你觉得值?”
楼子期回首媚笑,眼底尽是狡黠:“有什么值不值的,我只是觉得生活太无聊,找点乐趣。”
夜不归凝眸仔仔细细地瞅着他,手底的敲击渐停,良久,才道:“左右眉峰不对称。”
“哎呀,你不早说。”楼子期嗔他一眼,回头赶忙补救。
夜不归兀自呆愣了好一会,表情渐渐落寞,作为下属,竟然要主子亲自出马,让他感觉到无力,作为朋友,他更不希望楼子期蹚入这摊浑水。
楼子期嘴角轻勾,瞄一眼镜中模糊的人影,他是真得无聊。
谢谢红妆的钻钻!!!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