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街头,被卖艺的收留,加入一个看似寒酸的住地下室的团体,从此江海寄余生,这一切只会被一般的女孩子不屑,觉得是降低身价。
但是伊莎却和他们相处得就像一家人,还有那永远像通人性似的小猴子,众人练功练得挥汗如雨的时候,它会在一边婀娜地摇晃着身姿,一副幸灾乐祸的德行,让人恨不得过去拿扫帚追着它小揍一把。
翌日,清晨阳光温敛,鹅蛋黄光芒洒进石板路的间隙,煦光中依稀可以看见行人的迷眸微微张着,白晨身着一袭半挽袖的檀色V领绸衣,手肘青筋如印,他直视着伊莎,问道:"你确定要吃苦了吗?"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伊莎了,那么的笃定,却又像是舍不得就这么让她投身艰苦磨砺似的再次确定。
伊莎点点头:"我确定",清晨刚睡醒的面颊有点小浮肿,但并不妨碍伊莎年轻得就像一张水彩画一样刚上好颜色的眉目。
"看你的细胳膊小腿儿也不像是会练武的样子,唱歌的话还得重新开始练气练嗓子,这样吧,你会不会戏剧的表演?给我来一小段即兴的"。
伊莎不禁想起初中在丽石中学的时候,原本只是跟着众人拿着伪劣的并蒂大红花一起跳老师编排好的中国舞,但是由于学校的元旦晚会找不到节目,身为班里难能可贵的学习委员,被指派去了策划一个小品,伊莎愣是硬着头皮上阵,凭着看过的几本小人书想出了一个负心公子和结发妻在暴风雨中乘着小筏相互指责的桥段,她反串的是公子,清秀可人的古装扮相面对着台下一班嚼口香糖,流里流气的不良少年们,倒也赢得了一阵口哨喝彩。
伊莎清了清嗓子,后移一步,眉一挑,手势缓缓平移开来:"梅娘,你怎地如此不讲道理?想当日,我上京赶考之际,小箐和我尚未相知,你为我撑油伞送我之时,我又何尝不是殷切"。
白晨笑了:"这是哪里找出来的典故,这种腔调要用京剧的语气表现才好听的,味道出来了,功底还欠缺一点"。
伊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眸色瞬间又恢复常态,手脚收回原位,白晨发现,她身上有一种随时的爆发力,伊莎是有表演的野性的,只要触发得恰当,她就会有自然流畅的表现。
伊莎微低着头,矫着手站在地下室微淡的光影中,倒映在地上的轮廓静静地不动,身躯更显得修长。
白晨问道:"或者有没有兴趣演小品,或是相声,但是这个很考记忆力,一定要把台词倒背如流,你做得到吗"。
不知道为什么,白晨对女生,尤其是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身影,总是比男生要来得手段温婉一点,在他的心中,每个女生都是一弯水,有着柔和的力量,却能潺潺地流过小溪,长江还有大海,给人类带来无穷无尽的活力,还有希望。
只见伊莎不坚定地说:"我能演得起小品或者相声吗",在她心目中那些演员都是脸皮磨砺多年的老狐狸,每个表情,每个喜怒哀乐都做得恰好到位,功力已至化境,就像是赵本山,形象粗朴,不事打扮,却也不是人人说想要当就能当的。
白晨温言道:"你还是有出场和即兴能力的,所欠缺的就是一些基本功力的修炼,街头表演,讲究的就是热闹,就是能抓住老百姓的心,只要做到了,表演就不难了"。
伊莎问:"那我要做什么?"
白晨缓声道:"先练声音,就在这个空旷的地下室,声音又分成声调,声阶还有声速几种,并有轻重缓急,你不用理会太多,只要运足丹田,每天大声地念一小段我给你的段子,注意要练气,直到你即使不需要麦克风,一出口就可以很响亮地说话为止"。
伊莎点点头,这应该就是刚入门的初阶训练了吧,听上去不难,但是却需要无休无止对抗枯燥的耐心。
白晨牵起她低垂的手:"来,你先跟着我念"风调雨顺",这四个字的音调极其巧妙,分别是从第一声到第四声,轻重各有不同,先从低沉逐渐念向高音,再试着从浑浊音色念向尖锐"。
落日如画,两个相对而立的人影伫在地下室,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练着同一句话,一次次地改换着音调,斟酌着语气,光是短短的一句话,起码就说了几十上百遍。
说话难,做人难,做戏子更难。
须知面对台下上千数百的眼睛,艺人需要十年如一日保持兴奋的热情,所以说,艺人永远都是最开心的人,但转过头呢,也许艺人也是最放不下的人,只因为一辈子都在给人家做榜样看热闹。
伊莎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师父的眼神坚定,力道充沛,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灌注了最到位的力量,精确十分,有时候不经意转过头,看见师父定格在暮光中的一抹侧面剪影,那像是用小刀雕琢出来的鬓角,紧紧抿着的五官,就像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男主角,有一种经典的味道在一瞬间悄悄弥漫开来。
白晨搁下手中的录音笔:"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你还练得不错,算是很专心",天知道平时要他哪一天不否定徒弟,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更别说是第一次对新人的训练了,但是面对着缺乏信心的伊莎,他反而想多给点鼓励。
伊莎不知内情,只当师父在含蓄地批评自己,连忙说:"我是做得还不够好吗,我明天会再改进的",好像中途的时候是有几次小跑神了,在永远都专心如斯的师父面前,怎么可以这么不认真呢,伊莎暗叫惭愧。
白晨笑了,伸手拍了拍伊莎的头:"没有,你已经做得算是很认真了,但不要骄傲",他好像很爱拍伊莎的头,长满粗茧的大手却丝毫不让伊莎觉得有半点磨砺的触感,也许是从小缺乏爸爸的原因,在仰头看着白晨的时候,偶尔会有一抹高大如树的父爱身姿站在自己面前的恍觉,所谓"师父",也是亦师亦父。
白晨凝视着伊莎,饱经岁月磨淬的眼角依稀显出一抹菱形俐落的轮廓,他含笑说:"走吧,为师带你去吃萝卜牛肉煮"。
伊莎欢呼,瞬间跳了起来,训练了一天反而显得更加精神奕奕的脸庞上显出喜悦,引起白晨好一阵怜爱,这个年轻而又像花儿一样摇曳讨喜的人儿。
室外,夕阳已至落山,但是橙黄的暮色轻微微抹开在地面上,反而更显得温馨恬柔,万家的灯火开始一一响应亮起,伴随着暖入心窝的锅盆噼啦翻炒的声音,傍晚的来临,恰恰是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