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习惯了早起,倒也不是太难的事,一天的神清气朗,由此开始,相比在莉莉安酒吧每天到了晚上就准时失控的笙歌夜舞,简直像是人生得到了另一种释脱。
室外的鸟啼开始划破一声阗寂。
伊莎不会忘记,莉莉安酒吧的名字是和另外一个人联系在一起的,那个衣冠楚楚的魔鬼,让她一想起就觉得心里有一阵撕咬的噬痛。
此刻的她,只有更加倍用功地习艺,每天来回不断的练气,练气,练气,练句子的起承转合,练语气的跌宕起伏,练喜怒哀乐的感情转折,还有师父临时要求的每天跑五百米,那是为了让身躯更有灵活度和爆发力,虽然伊莎也不知道把这些都千锤百炼学熟了会给她带来什么。
地下室的作息时间并不规律,有的师兄弟甚至半夜就开始为演出准备了,背着刀刀剑剑或者乐鼓不着痕迹地出去,再在大伙儿都睡熟的时候归位,这些天,伊莎还不确定自己是否见齐这里所有的面孔,但每一张面孔上面却都是友善,还有认真专注。
多亏了他们都齐心一致听白晨的话,以他为首,有时候。只需要白晨轻轻一个顿足,这些在江湖打滚多时的鬼灵精立刻就心领神会。要经过怎么样的锤炼,才能拥有如此绝代的风华,才能一统群雄,伊莎知道,白晨吃的苦也不会比这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少。
师父像是天生的贵族,每一举一动都流露着一种顺理成章的气息,他上台的衣服必然讲究,细致到哪个颜色应该搭配哪个乐器;阳光之下,除非必要,他不会伫留太久,他说表演艺术的就不能晒黑--当然小猴子和阿简除外,因为据说阿简晒黑了耍刀剑的形象会更健康。
白晨就连睡觉时都要侧卧而眠,因为据他说,仰睡对后脑勺不好,而戏子有时候需要做各种各样的造型,像是一些古装发鬓。只不过白晨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这样的师父,这样的上下齐心一致,让伊莎更不敢松懈,益加严格要求自己,在那些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又或者威尼斯商人割肉的台词和人物中,她仿佛找到了遗失已久的童年,让感情那么单纯而又肆无忌惮地爆发。
白晨唤叫伊莎:"小高个,今天和我去丹寮街演出",他把伊莎亲昵地唤成"小高个"。
"我现在可以上台了吗",伊莎的眼眸里满是动摇和怀疑。
"你已经练了一个星期了,最好就是在你措手不及的时候把你赶鸭子上架,那样才能表现出你最好的一面,也不会因为准备太久而患得患失",白晨一本正经地说着,语气听上去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伊莎一向顺遵师令,自然乖乖接棒上阵,可是心里还是有着一点说不出的生怯,不是怕,就是觉得面对一个生疏的环境,又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东西需要自己节外生枝应付的忧虑。
室外阳光如伞,覆罩在广阔的大地上,看似是让四处都遍及了灼热,却也是为阴影辟开了另一方巨大光圈,勇敢的人,自然会无所畏惧,跨入这方光亮。
在公园临时搭建的一个戏台上,观众如星,零零碎碎地分布在不同方位的一角,仰头专注地盯着台上戏者,有的人也许只是路过,但却总是会转过来一眼,戏者的卖力,多亏了这些把自己收纳入眼中的关注眸光。
伊莎的手心竟沁出点点细汗,出门的时候分明一点也不紧张的,师父说过,平时吵架的人再厉害,说话再高悍,到了专业的律师法庭上,也难免会气势短几分,这就是专业和非专业的区别吧,自己可是披星戴月不停歇地练了一个星期呢,伊莎不断给自己打气。
白晨出场了,他反串的是一个年幼的小女孩,虽然有着高大的身躯,却完全无碍于他灵活的蹲低蹦蹦跳跳,英姿勃发的眼眉,因为穿上鲜色的洋装,更加显得让这个小女孩的角色变得伶俐起来。
这时候伊莎也深呼吸一口,踱了出去,她反串的,是这个小女孩的爸爸,男装打扮却丝毫没影响她的高挑清秀,两个人有一种相当益彰的感觉。
只见白晨身躯一仰,奶声奶气地开腔:"爸爸,爸爸,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伊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好吧"。
然后就是白晨的长段台词:"一天呢,有一只非常可爱的小白兔跑在大森林里,结果它迷路了,这时候它看到一只小黑兔,便跑去问"小黑兔哥哥,小黑兔哥哥,我在大森林里迷路了,怎样才能走出大森林呀?"小黑兔问"你想知道吗",小白兔说"想",小黑兔说:"你想知道的话,就得先和我亲热亲热",小白兔没法子,只好和小黑兔亲热亲热,小黑兔于是就告诉小白兔怎么走,小白兔知道了,就继续蹦蹦跳跳往前走"。
要装童音本来就很难了,还要每一个字都咬得奶声奶气,但是白晨却游刃有余,驾轻就熟。
--"跑着跑着,小白兔又迷路了,结果碰上一只小灰兔,便跑去问"小灰兔哥哥,我在大森林里迷路了,怎样才能走出大森林呀?"小灰兔问"你想知道吗",小白兔说"想",小灰兔说:"你想知道的话,就得先和我亲热亲热",小白兔没法子,只好也和小灰兔亲热亲热,小灰兔于是就告诉小白兔怎么走,小白兔知道了,就又继续蹦蹦跳跳往前跑"。
说到这里,白晨顿了一下,伊莎也不能闲着,必须顺应他的每一个语气转折,作出聆听或者是惊讶的表情,动作要到位。
然后白晨语调一转,又换成了一副郑重其事宣布的语气:"于是小白兔终于走出了大森林,但是这时候,小白兔发现自己得上艾滋病了"。
他转头看向另一边的伊莎:"爸爸,爸爸,你猜猜小白兔是被谁感染上艾滋病的"。
伊莎蹙起眉,佯装捋着下颏的胡须道:"谁呀?"
"女儿":"你想知道吗?"
伊莎又煞有其事点了点头:"想"。
"女儿":"你想知道的话,就得先和我亲热亲热"。
只见伊莎表情一片默然,片刻,忽然一个软绵绵倒在地上不动弹。
台下的观众一片哄笑,伊莎躺在地上,闭目想:"终于完成了",这是一个宣传防治艾滋病的情景短剧,伊莎的台词只有短短几句,而关键也是剧尾倒地的这一刻,师父训诫:"倒地的时候一定要抓准时刻,不能早一分,也不能迟一秒"。
白晨笑着把伊莎拉了起来,拿过麦克风向台下观众介绍:"这是我的徒弟,第一次表演,多亏大家捧场了"。
台下忽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伊莎的眼角有点濡湿。
拿着团体专用的铁盒子--向观众们道谢,载满一张张斑驳的,颜色不一的纸钞,还有硬币,师父把这个叫作是"汗水盒",载的不仅是艺人的汗水,也有观众的汗水,所以艺人才更加的不敢掉以轻心起来。
一圈走下来,因为步伐走得快,伊莎顾不上注意每一个人的面庞,不知不觉间,盒子所递的方向,到了一双穿着限量版撞色球鞋的脚的跟前。
眼前人轻轻说了一句:"伊莎"。
伊莎抬起头,却愣了,眼前的人不是凌家齐,却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