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金秋时节,清桂飘香,公园正慢慢地褪绿染金。带着孜孜朴朴玩耍时,艾清忍不住感叹,三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自己在感情路上寻求改变,大胆地走了出去,投入了进来,而现在,已经三年过去了,有了孜孜朴朴,有了身旁这个由爱转恨的他。
甘远仿佛有点默契,愣头愣脑地问:“艾清,我们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认识的——你还有以前照片吗?”
艾清对着夕阳幽幽地说:“早就删了!你呢——”
“也早就删了!”两人各怀心思,又一起看着正在玩闹中的孜孜朴朴。
甘远陈成这两天终于把房子合同拿到手,接下来就是装修了。这天正是周五,签好合同后,甘远心情大好,本想回家,可突然意识到自从他回来后还未请艾清单独吃过饭。今天是个好日子,又快到了午饭时间,他就折到艾清公司主楼下能停车的地方坐在车里等她,要给她一个surprise。
等了一会后,远远地看到艾清和一伙人出来了,甘远打开车门想下车叫她,却看到艾清下了几步台阶后直接朝旁边的一辆车走去,司机早已为她打开车门,她就从容地低头坐了进去。甘远和艾清隔着百米远,喊她已经来不及,只好关上车门开车跟着她。
中午楼下人多,甘远开车出去时被人群稍微耽误了一会,但他仍能看到前面那辆车,就继续跟着,又给艾清打电话,艾清接了。
“艾清,你在哪里?”
“我在吃饭呢,怎么了?”
甘远有点疑惑:她明明在前面,说什么谎呢!甘远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声“没事”就挂了电话,继续快速跟上前面那辆车,因为那车开得飞快。
一会,前面车停下了,甘远一看已经到了碧源,远远看到艾清挽着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一起走进了酒店大堂。甘远虽然亲眼所见,仍觉得不可能,便安慰自己道“也许是陪客户吃饭吧,没什么”,不过他还是本能地下车跟进了碧源。
他在大堂里已经看不到艾清,又去餐厅里找也没有,最后只好折回电梯间。正站在电梯旁的服务人员看甘远急匆匆的样子,问他是否需要帮助;甘远赶紧问刚才有个穿黑色衣裙和靴子、留着长卷发的女人挽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进电梯了吗。服务员想了一下说好像看到他们上楼了,不过又说他也不确定。
甘远傻站了一会,满腹狐疑却不知所措,等他回到车上后,又给艾清打电话,却关机了。他只好在车里等她,目不转睛盯着大厅出口,脑子里一片糨糊,心里却在说“艾清从不是那样的人,自己神经兮兮干什么——但那确实是艾清啊,自己早上还夸她衣服搭得漂亮呢”。
就这样瞎猜瞎想着,又给艾清打电话,还是关机,他如坐针毡,度日如年,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看到艾清和那个男人手挽手笑着走出来,旁边已经开过来一辆车停在门口。
甘远早已下车快步跑过来;那车刚启动,甘远拦下,拍拍车窗。艾清看到是甘远,抿嘴一笑,推开车门,起身出来;甘远清清楚楚看到那个男人刚才还楼着艾清的腰。那个男人也走了出来,问怎么了,又问艾清甘远是谁。
甘远傻傻地吼道:“我是她老公——你又是谁?”
那个男人对艾清笑笑,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原来就是他啊,然后非常大气地把手伸给甘远:“你好!久仰!”
甘远仍然没有清醒,没去握手,只是拉着艾清的手。
艾清对甘远笑笑:“你去你车里等我,我一会就来。”甘远没走。艾清只好对那个男人说:“齐总,谢谢你的午餐,我吃得很开心,您先去忙,我们以后再约,好吗?”齐总笑着点头上车,吩咐司机开车就走了。
艾清拉着甘远,往他的车那里走,边走边问:“你吃饭了吗?——一会只能麻烦你送我回公司了。”甘远这下更是蒙了,眼前的艾清那么泰然,自己好像在做梦,云里雾里的,机械地跟着她走。
其实不是甘远反应迟钝,而是他根本不相信艾清会做那些苟且之事。这半年来,艾清在他心里快要成仙成圣了,特别当他看到艾清和孜孜朴朴对着笑闹的时候,他从未见过那么漂亮那么温柔的艾清。
及至上了车,甘远这才稍微回过神来:“艾清,那人是谁?你们在吃饭?我刚去餐厅没有找到你们!”
“他是我客户介绍的一个朋友,人很好,我们刚是在吃饭,不过是在房间里吃——你三年前也带我去过那个房间,你还记得吗?”艾清笑着问。
“你到底在说什么?”甘远仍然不愿相信。
“你是真不懂啊!你在酒吧、声色场所都呆过,也和刘唐林佳她们鬼混过,不会不懂这个吧——你当然懂,你只是不愿相信而已——是吧?”艾清继续盯着他的眼睛,语气相当自然平和;而甘远的眼睛终于看懂了这一切,立即冒火:“你——你个混蛋!”
“是啊,我们一样是混蛋!而我,当然是被你逼出来的!——你以为我会忘了从前!你以为我会忘了你楼着林佳亲热时却硬是狠心得连一个解释都不愿给我作为我们的了结!只要你来解释了,我一切的苦痛都可避免,我不会再盼再等再痛再恨——我早已经不是三年前你在东极看到的那个艾清了——”语气越来越淡定——“更何况当初在这个酒店那个房间里我曾警告过你,我是一个骄傲的人,更是一个报复心很重的人——你还记得吗?——而且,刚才来这里时,我瞟了一眼,早看到你的车子,也知道你一直跟来了。你反应实在太迟钝了,其实两三个月前我就希望你能跟来了,这样我们可以早点摊牌,我一个人演独角戏又累又无趣。”
甘远看着艾清死一般苍白的眼神和冰冷彻骨的语气,自己竟然也能平静下来了:“这么说,你做这么多,为我,为我妈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报复我?!——”艾清木然地看着前方,嗤笑地哼了一声——“你的演技真是好啊,我,我妈都快奉你为神了,奉你为我们家救命恩人了!”
艾清白了他一眼:“你别把你妈扯进来,她值得我们全家人对她好。当日我在病房里看到她时就像看到我自己的妈一样心疼——我恩怨分明,一向如此——不过,我也不否认,当初接你妈来家里养病也是想引你跟我回来——”艾清又扭头盯着甘远——“说到演技,我自叹远不如你,你当然是演得最好的那个。你只用一个多月时间,你只用你的眼神、笑容和几句承诺,就让我彻底地信任你跟着你等着你,彻底地沉迷于你给我的幸福,也彻底地相信自己就是那个能让你那么开心那么幸福的人。从丹巴回来后,我虽然抹不开面子主动去找你,可是我坚信你会回来找我,因为那次错在你,更可悲的是我仍然相信你的眼睛和自己对你的判断。等我发现联系不上你之后,我开始后悔,后悔自己那日为什么对你那么凶;有那么几天,我甚至恨自己顾什么面子管什么对错,我开始想方设法找你,不过还未等我去公安局寻求帮助,我就收到了你的EMS,我哭着反反复复看了十多遍后,我终于逼自己承认你和我在一起的快乐和幸福只不过是你演得太好太真而已,我也终于说服自己不用再去找你了——尽管这样,我还是拔不出来,我还在祈祷,还在苦等,自欺欺人地等,因为你答应过我的!你总得履行一次你对我的承诺吧!——你永远无法想象我怀着孜孜朴朴时是多么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哪怕让我靠一会儿你再走——而你——看你现在呆滞空洞的眼神,难道你真的不记得三年前你都对我做了什么——”甘远痛苦地闭上眼睛,又扭头看向窗外——“看来,你真是不记得了,也难怪,林佳早已经给你洗过脑子了——前面就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这里是我们真正开始的碧源,你可以去那里边喝酒边回忆——如果还记不起来,晚上回家后我再提醒你——不过,你说得对,我演技确实也不错,只可惜供我们俩飚戏的舞台太小,我艾清也只能在小茶杯里兴风作浪了。”艾清说完就下车自己打车去公司了。
甘远没有追她,一直歪在车里,他有太多太多的信息要消化;他越想越乱,脑袋和心都揪在一起找不到出口。他无意识中已经来到了三年前那个地方,他和艾清相遇的地方,叫了很多酒,关了手机,给了服务员陈成的手机号,请服务员在他十二点以后仍不省人事之时再打这个号码,否则不要来打扰他。
他猛灌几口,恨艾清,她让自己男人自尊受辱,颜面丢尽,骂艾清和刘唐一样,都是TM混蛋,都是混蛋!
他又灌几口,骂自己太傻,一直觉得艾清变了,可就是说不出哪里变了,现在终于知道了:自己看到艾清笑时都是她冲着孜孜朴朴在笑,冲着家里老人在笑,冲着其他人在笑,她原来从没有冲着自己温柔笑过;原来艾清跟自己说话时经常是对着空气,看着地板,或望着孜孜朴朴在说话;原来艾清根本就不想上自己床让自己抱,一直诸多借口,就算躺在自己怀里也像个木头人,自己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这几年身体虚了满足不了她,自己还每天坚持锻炼甚至去医院检查过……原来全不是这么回事!艾清,你这个混蛋!
他再猛灌,更恨自己,对林佳的所谓有情有义却是对艾清彻底的无情无义,为什么自己当日就下不了决心先去找她解释一下!自己三番五次承诺过她!自己确实欠她太多,害她为自己受了太多苦,自己从未听她细细说过,她不愿意提,自己只是偶尔从艾妈和自己妈嘴里听到一些,从艾澈、王钰要吃掉自己的眼神里看到一些,而自己,从未问过艾清,从未和她好好谈过……自己,更是混蛋!
甘远喝了吐,吐了喝,喝了再吐,直到胃难受得让他不得不趴在桌上:自己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刘唐、林佳、艾清,一个一个全被自己毁了……连自己爸,甚至自己妈也被自己害了……
他猛地抬起头,仿佛听到:
孜孜朴朴在笑!
艾清在笑!
刘唐在笑!
艾清在哭!
林佳在哭!
自己妈也在哭!
甘远头晕目眩,四周黑黑沉沉,他昏睡过去,迷迷糊糊中还清晰地听到艾清在碧源质问他,在青朴质问他,在丹巴质问他,而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傍晚时分,他在饥寒交迫中醒来,感到四肢都缩了起来,五脏也揪了起来,浑身说不出的痛:自己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留下了男儿泪,为自己这几年的痛苦,为他凄惨死去的爸,为他苦了一生的妈,为林佳,为艾清……可怜的艾清,自己一次次承诺过她,可最后一个也没做到,当日为什么就不能去找她解释清楚?想到这里,他又恨林佳,更恨刘唐,一个可怜,一个可鄙,自己想过先去找艾清的,可是,全被她们阻止了;他也恨艾清,她可怕,当初为什么那么凶听不进自己任何解释——就算听进了自己解释又怎么样呢?自己会选择她吗?还是一样会弃她而去……他又开始恨自己。
可是,可是,艾清现在这么处心积虑报复也太恶毒!
刘唐至少是明着拔刀,自己好防好躲好接招,只可惜,一招都没有接住,还连累了那么多人……
可艾清是暗里放箭,自己全无防备,心被死死地射中,动弹不得……
想到这里,甘远终于大吼出声:“艾清,我是混蛋,你更是混蛋!你更恶毒!我还有一堆话要问你!现在就回去!”
他打开手机,已经九点多了,有短信,一条是陈成问他在哪里,为什么关机;另一条是艾清发来的:你少喝点,开车注意安全,早点回来,我们都离不开你,我孜孜朴朴的好爸爸(一个龇牙咧嘴笑的表情)。
甘远又气得浑身发颤:艾清,你混蛋,我饶不了你!你也等着!
甘远到了外面,给冷风一吹,一下子清醒了好多,立即开车回家。开门后鞋都没空换,扯着嗓子就吼:“艾清,你出来!”
甘妈先出来了:“小远,才回来?你喝酒了?”
甘远推开他妈,直奔自己的房门:“艾清,你出来!”
艾清当然在房间里,她立刻抬手示意甘远小声点;她正半蹲半靠在孜孜的小床边轻轻拍她哄她睡觉,嘴里一直柔声哼着soft,kitty——孜孜还没有睡,嘴里哼哼唧唧的,还时不时咳嗽几声……
甘远本来一肚子火,他刚才还发誓回来就狠狠蹂躏艾清,把她身上那根拗骨给揉碎,把她心肠里那块铁石给融化;可看到眼前这一幕,他一句也吼不出来,走近孜孜,看到女儿半睁半闭着眼睛,小脸红红的,一只小手握起来半举在自己喉咙边,另一只手不时地碰她妈妈的手。甘远忙用手摸摸女儿的脸颊,有点烫。
艾清立即轻声阻止他:“你浑身酒气,手又凉,别冲着孜孜——快去洗澡,厨房里还热着晚饭,你没吃饭吧。”甘远盯着艾清看,艾清冲他温柔笑笑,嘴里还一遍遍唱着soft,kitty哄孜孜;甘远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和中午那个艾清,明明是两个人!唉!她比刘唐还能折腾,自己却恨不起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