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远的酒吧装修得顺风顺水,这几天就快要完工了。一天,甘远软磨硬泡非要艾清给他去买衣服,说以后自己好歹是boss,得有几套像样的行头;艾清拗不过他,第一次给他去选衣服。两人正准备开车回家时,甘远盯着一个过路的女人呆呆地看着。艾清看他不开车,也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车边的人行道上有个短头发女人正缓步走来,个子不高,身材丰满,打扮前卫,而白脸一看就是抹了好多化妆品后干涩粗糙没有血色的那种,特别是眼睛,大而无神,呆滞空洞。艾清问是谁,甘远唉了一声后说是刘唐;艾清忙又转头,仔细地把她看清楚记心里。
冬意渐浓,天气慢慢转冷。一个周三晚上,艾清不得不和上司、同事一起陪大客户吃饭,因为这次合作主要是艾清谈下来的。艾清早就给家里打电话说今天晚点回去,艾爸艾妈说知道了,甘远听到后进房间给她打电话,问她干什么去;艾清只好老实回答,甘远立即冲她吼又陪什么客户!艾清笑笑,让他别乱发火,这次是真陪客户吃饭,很多人一起去的。甘远这才罢休。
这次的客户也和三年前一样,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后,他们也要去娱乐场所放松一下。艾清真心不想重游伤心地,忙找借口推辞,大boss说只要她去喝杯酒就让她回家带孩子。这个大boss和齐总认识,他在碧源见过齐明和艾清在一起。今天大boss特地坐在艾清身边,借着幽暗的光和白酒的劲,附在艾清耳边淫笑:“艾清,这房间里的女人没一个能比得过你——我们去碧源——”艾清一把摁住那只已经在自己腿上游移的短粗手——“艾清,我给你的绝不会比齐明少。”
艾清侧首看他,肥硕如猪的大脸在泛黄油,秽眼里全是淫光,嘴里的酒气烟味身上的骚气汗味阵阵袭来,她心里的恶心厌恶一下子向下窜到脚跟,向上溢到喉咙,她赶紧扭头控制住,总算没让这股恶心铺到自己脸上。艾清赶忙堆起笑脸:“我这几天不舒服——我们以后再约好吗?——”又拿起手机看一眼,再次陪上诚恳的笑——“对不起,我宝宝们在哭闹等我回家,我必须得走了。”大boss狠掐一下她的细腿;艾清又陪了几杯酒,终于可以走了。
艾清在冷风里慢慢走着去取车。三年多前,她孤身一人从这里出来时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那时包里还放着和甘远刚刚签好的荒唐的协议。她没有心思去取车,沿着人行道来来回回地踱步,被寒风吹得身冷,心更冷,她任思绪乱飘:“昔日清高骄傲到骨子里的自己,何曾料到今日竟然堕落至如此地步?!——”艾清眼前全是大boss的淫脸淫笑,她狠狠地一把抹去甩到空中,在心里凄然怒吼——“如果三年前自己不进这个地方,自己还是自己,甘远还是甘远,自己和他不会有交集,这一切就不会发生,自己更不会堕落至此!为什么!为什么!”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早已是一脸的泪,风干后,她看到对面有个流浪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破破烂烂的薄衣挡不住冷风,他哆哆嗦嗦地搓着手,眼睛却盯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面包店。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艾清看着这个流浪汉,竟然感到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可悲可怜;她趁着面包店即将打烊那一刻,买了两杯奶茶和一些香软面包,走到马路对面,递给那个流浪汉。
流浪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手捋了一下被风吹到眼睛上的乱发,挤出一个干涩空洞的笑容给艾清,立即伸手接过吃的和喝的。艾清一边喝着奶茶一边看他狼吞虎咽,怕热奶茶烫着他,便柔声提醒:“你慢点喝,别烫着!”流浪汉直着脖子咽下食物后,有了气力,又对艾清笑笑,嘴角动动,似乎在道谢,可支支吾吾地没有发出一个清晰的字节。艾清有点奇怪,问他是哑巴吗;流浪汉点头,还指着头部比划着,大概是说脑袋生病后变哑的。
又一阵冷风呼呼吹来,艾清对他同情地笑笑,流浪汉又唔唔唔地谢着艾清。这人年纪不大,五官周正,眼睛大大的,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出他对艾清和艾清的好意十分感激,也能看出他的漠然、伤悲还有心如槁木;艾清甚至想问问他,到底经受过什么样的打击和苦痛才让他选择这个方式没心没肺没尊严地挨日子。艾清就这样傻傻地胡思乱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也是一样吗——自轻自贱自甘堕落!眼前这个人才是自己的同类,两颗破碎的心在这个寒冷世界里都亟需温暖。
艾清又盯着他的眼睛看,突然痴痴地问他:“想要女人吗?”
流浪汉显然没有听懂;艾清又轻声问他:“你想要女人吗?”
流浪汉终于听清楚了,他瞪大眼睛张大嘴巴;艾清又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今晚你不用再在寒风中冻着了,想去吗?”
流浪汉怔了一分钟,终于轻轻点头。
艾清笑着说:“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我去开车。”她把车开到他身边的马路上,拿了一个大塑料袋给他装上他的全部家当,然后塞到后备箱里。
流浪汉仍在迟疑,瑟缩着不敢挪步上车;艾清打开车门,对他笑笑,柔声说:“没关系,不用害怕,上来坐好。”她这才看到流浪汉走起路来腿也有点瘸。
艾清载着流浪汉拐到了灯红酒绿的一条街上,她在一个投出粉红柔媚灯光的门前停了下来,让流浪汉仔细看里面的女人,流浪汉目不转睛。艾清问他:“你看到那个短头发的女人了吗?——”流浪汉频频点头——“你看她,是不是很丰满很性感?——”流浪汉疑惑地看着艾清——“就是很漂亮有很多肉,你喜欢她吗?——”流浪汉重重点头,脸上放光——“我们一会下车去找这个短头发女人,好吗?就找她一个人,明白吗?——”流浪汉点头,再点头——“下车吧,跟我来,我来说话,你只要点头就行,好吗?”
艾清拉着流浪汉的手推门进屋,三四个姑娘都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俩—一个衣着光鲜眉清目秀的漂亮女人和一个衣衫褴褛一瘸一拐的流浪汉。还没等姑娘们回过神来,艾清就笑着解释:“美女们,别害怕!情况是这样的,我刚才一个人走在路上,差点被人抢了包,这个流浪汉看到后,奋不顾身帮我夺回了包,我十分感谢他,也想为他做点事情,给他买了吃的喝的后,他还害羞着比划说他想要女人——呵呵,你们别笑,人之常情嘛!刚才在外面,他说他喜欢这位短头发美女——”艾清把目光转向刘唐——“美女,那就请你帮忙了,钱好说,我来出,你开价——”刘唐一脸鄙夷——“美女,别皱眉,请你帮个忙,这里是一千块,够吗——”刘唐继续不吭声——“美女,你别怕,也别嫌弃,他是后天哑巴,不聋,你看他体格很好,五官也好,你先带他去洗澡,等会你就发现他比你那些秃顶老头强多了——帮个忙好吗?先带他去洗澡——”刘唐终于扫了一眼流浪汉——“呵呵,我已经答应这个人了,这样吧,我出两千。”说完又从皮夹里拿钱放到桌上。刘唐一声不吭,转身上楼,艾清赶紧让流浪汉跟她过去,又说:“别怕,我在这里等你。”其他几个姑娘一阵窃笑。
艾清推门而出,继续在冷风里站着。黑漆漆的夜空,幽暗暗的灯光,影影绰绰的寂寞身影,艾清就这样木然地站着……一辆车经过,车窗摇下,一个光脑袋探出来:“小妹,去玩吗?”艾清笑笑。那脑袋不死心:“三百?——五百?”艾清又笑笑。那脑袋终于死心离开。
甘远打来电话:“快十一点了,你怎么还不回来——”艾清沙哑着声音“嗯”了一声,甘远听出不对劲——“艾清,怎么了?你在哪里?要我去接你吗?——”艾清摇头,说一会就回家了——“那你赶快回来,孜孜又咳嗽了,刚睡着不久。”
艾清一听,转身进入屋里,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流浪汉终于下来了,穿着家常的衣服,立即变成了一个体面人,满面红光地对着艾清笑,艾清也对他笑笑;刘唐没有下来,艾清示意身边的姑娘上楼看看去,那姑娘一会就下来说:“她没事,躺着呢,这人——太厉害了!”大家都笑。
艾清又从包里拿出五百块钱递给流浪汉,笑着说:“看你高兴的样子——这里还有几百块钱,你今晚就呆在这里——”流浪汉拿着钱又要往楼上跑——“你,慢点跑,以后每次只给她一张,记住啊!”流浪汉回头对艾清笑笑,点点头,又上楼去了。
艾清从后备箱里拿出大塑料袋,放在门外边,请里面的姑娘交给流浪汉,又笑着说:“如果那个短头发美女想知道今天是谁给她带来好运,请你告诉她,我叫艾清!”说完便在姑娘们的一脸愕然不解中开车回家了。
艾清以她的方式发泄着她的恨意。只可惜,刘唐想了好久也记不起艾清是谁,她当时只说过绝对不能便宜了甘远的第三个女人,却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叫艾清。可怜的艾清,白折腾了——也不全是,还有下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