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在凄冷的寒风中,夜色渐浓,却无所归依。昏黄的灯光下,小贩们忍着酷寒包裹在厚厚的军绿大衣里,皴裂的脸颊冻得通红,地摊上随意堆放着的小橘子,核桃,冻柿子,大虾,鲤鱼草鱼,海螺摆放的密密麻麻,一层连着一层,热气腾腾的兰州拉面馆里拥挤的人们哄闹着觥筹交错,面包房里的蛋糕一层层密密麻麻,挤在人群中的半夏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头上是密密层层的星星,近处是密密层层的灯,密密层层的人,密密层层的耀眼的货品——拖着大红穗子的佛珠,五颜六色的荧光充气玩具,一层层铺开的白色棉袜,小手电,挂在简单衣架上的廉价毛衣;然而在这灯与货与人之外,有那凄清的天与海——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她的未来亦如此。
不能想,想起来只有无边的恐怖。她没有天长地久的计划,也不能有。只有在眼前琐碎的小东西里,她的畏缩不安的心才有了暂时的休憩。
这里所有的热闹和喧嚣都是属于别人的,她什么也没有。被困在荫满青苔的阴湿古巷子里,挣扎着想走出来,青苔长满了恐怖墨绿的青藤爪子刺穿了她的心,将她死死钉在湿漉漉冷冰冰的青石板上。
梦里,她希望能逃脱这该死的宿命。她告诉自己,可以幸福,可以跟相爱的人结婚,可以长活一世。她想象着未来自己的样子,在一个雨后天晴的小院子里,有清雅淡紫色的格桑花海,有金色而不刺眼的阳光静静洒下,天空中有一只白色鸟儿飞过,雨后清濛的天色看起来很渺远,云色很淡,一如那一层总也猜不透的未来。空气中隐隐散发着青草的气息,她记得那种感觉,叫做自由。
可她却要永远跟它说再见了。
明天的这个时候,她应该会待在狭小阴暗的牢房茫然出神地望着那一方窄窄的窗子,明天的她会想些什么?印度感人的爱情片《爱无国界》里那个男主角为了保全女主角的清誉而心甘情愿地签署了对手莫须有的指控从而被扣押敌国整整二十五年,一个人能有多少的青春时光可以挥霍?整整二十五年他放弃了任何上诉的机会,不是心死,而是一种牺牲自己的成全。他笃信只要自己不开口,她便能安然度过一世春秋,只要她过得好,他宁愿一辈子不开口,一辈子蹲在狭小阴暗的牢房,一辈子远离家乡身陷异国。
当时的她不明白男主角的牺牲,总觉得拿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为爱情殉葬,是不理智的。而时过境迁,此刻的她什么都懂了,刹那间明白了他所有的悲苦与牺牲。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混迹江湖多年,她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反正她做过的事情也不止这一遭,她知道躲不过这一劫。可他不一样,只要她担下了一切罪责,他便依然是那个倍受业界青睐看重的IT界最年轻的CEO,是所有员工们瞩目崇拜的帅气总裁,是备受社会各界尊崇的年轻慈善家、社会活动家,是政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而这一切正是他和她多年苦苦打拼才得来的,这里面承载了他们多少的汗水和泪水,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他会有一个健康而美丽的妻子长伴他一世,替他打理里里外外的一切,他们会有可爱的小孩,会有一个美好的天长地久。而她本就是个多余的人,小时候在母亲的家里就显得多余,一个连自己亲生母亲都觉得是多余的小孩撑了这么久,也算是个奇迹今天这个奇迹终于派上了用场,也算是功德圆满,成全了该成全的,抵消了该抵消的怨怼和仇恨,也算死得其所,不是么?
或许他母亲说的很对,最应该陪伴他的女子是那个光芒万丈耀眼的明星锦然,而不是这个官司缠身疑点重重身份不明的她。这一次锦然为了置她于死地,真是不惜狠下血本。甚至连当年继父“意外”身亡的事情都查了个底朝天。她已经为当年所做的一切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劳教场生不如死的日子是这辈子铭心刻骨的噩梦,一生的阴影。这世界的游戏规则永远是不公平的,那些掌权者永远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而被玩的这些命运如掷出的色子各种悲剧,各种陨落,各种被摧毁。
估计被媒体这么一闹,顾子琪的母亲更不会接受她了。她怎么会认可一个有杀父嫌疑的人做儿媳?她跟他是再也不可能了,从没想过要刻意的骗他欺瞒他,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过去的磨难已经生生跟血肉长在一起,每揭开一次伤疤,过去种种便会重新发生一次,刺痛一次。她讨厌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反倒不如此刻的静谧,无所欲求。
真的是无所欲求么?明明知道这样很不甘心,却还是要放手,去选择成全和守护。就像寒冬中的一片枯叶,明明贪恋一季的温暖不忍离开,明明知道只要放手便会失去生命,却清楚的知道再不放手便会连累整棵大树,如果能做到不忍、不舍、不怨、不念该有多好!
本以为那天追堵她的会是君临的人,却不曾想竟是如假包换的警察。警局不知从哪里弄到了她所有的“资料”,里面记录的每一条都对她极为不利,并且已将她提升为破坏国土安全的头等危害人物。
并且种种恶毒的“事情”指向于她才是整个策划锦然死亡的幕后黑手,顾子琪只是个幌子。这根本就是个局,她脑中忽而闪现出在孟买时君临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他曾经戏称要她跟着他做事而被一口回绝。这个心机深沉的男人从那时起便知道半夏终究不会被他所用,于是辛辛苦苦设了一个局,一石二鸟借他人之手彻底除掉她。
逃亡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她早已经厌倦了东躲西藏。如果真像他们答应的以她换回顾子琪当然再好不过,只要可以再见他一面,她便很满足了。
就像三生石畔曾得神瑛侍者一露灌溉的绛珠草,本是草木之性,夏荣冬枯无所欲求,直到遇见他便坚定了她一生的追求和牵绊,爱的如此纯粹而不顾后果,只要有一线拯救他的希望,即使是用她的生命来换也在所不惜。她不想留下任何的遗憾。
监狱中,半夏意外地等来了一个最不愿见的人——舞阳。
“我知道你不愿见我,也不想再辩解什么。说真的,我还真有怀念我们以前的日子,各自逍遥,从无交集,更不会背叛和伤害。”
“你来干什么?亏我竟把你当做朋友,原来你一直在骗我。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南美洲你跟君临度假对吧?竟是我忙于别的事情而疏忽了你。我已尝到了你给的报复,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再不会有任何的关系,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监狱里的头儿挺厉害,看她不爽,昨天狠狠打了一架。半夏现在强自撑着,身上早已青一片紫一片。
“就这样算了?你难道不打算狠狠报复一下那个无耻的婊子么?她害你成了这样,以你的性子就这样放过了她?你什么时候变得好欺负了?还是你被她被整个媒体给整坏了?脑子坏掉了?”舞阳脸上闪过难以置信的表情,对半夏赤裸裸的鄙夷。
“你什么意思?锦然已经死了,难道君临没告诉你么,还是你压根没看那些连篇累牍的报导?!我说过我的事情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你表现得如此热衷不过是想借我之手除掉她,我已经败了,你没看到么以我现在的处境么,如此坚固的牢笼就算插翅也难以飞出,更何况他们充分了解我的过去,所有的电子产品甚至电线都被没收了去,我又何必蚍蜉撼树,自取灭亡!”
“没错,我就是见不得她那副算计人的模样,偏偏一肚子坏水还装得无比清纯无比无辜,我是想除掉她!竟没想到那婊子已经提前挂了,真是可喜可贺!”舞阳依旧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不过“盛气”以被半夏挑开了一个豁口,此刻有些霸气侧漏。
“看来君临对你隐瞒了不少事情。”半夏一针见血将矛头引向了舞阳自身。
“哼,再亲密的爱人之间也会有秘密,你跟顾子琪不也是如此么?说真的,有段时间我对你真得是羡慕嫉妒恨。原本以为我们的处境相差无几,我享受酒吧皇后的生活,堕落而刺激,你也不是中规中矩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行踪无定,神秘而利索,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当然也不乏一些相互利用。在你身边,我不会感到羞愧和内疚,因为我们都不务正业。那时候我从未将你当过朋友,因为你没人性。你是个冷酷而接近完美的魔鬼,面对你很多很多心里话会生生堵在喉咙,说了你也不会懂,反倒觉得我的琐琐碎碎,让我几次都欲言又止、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