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说它短可以,说它长同样也可以。沧海桑田间,是一个世纪,弹指一挥间,也是一个世纪。一个世纪的衡量,太过宽泛,太过沉重。
沉甸甸的,是心,是眼,是泪。
一个世纪的时间,足够人世间的沧桑变化。
睁开眼便是天昏地暗,那熟悉的人,熟悉的物呢?
是否会感觉人生,就是“匆匆”二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流失的,是岁月。散去的,是赤心。自那惊心动魄的菜市口之后,长临街陷入了庞大的沉默之中,大而言之,整个淮安城,笼罩在无尽的大气压下,天空,似乎也是暗沉沉的,乌云,似乎密集了很多。
茶馆的人们依然插科打诨着,艺人依然在街头卖艺。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淮安城,已经在缺少些什么东西了。
而在一座破庙里面,一个小人儿还在睡梦中,脸上的泪痕依然悬挂,原来浸满鲜血的衣服经过黑夜的洗涮已经变成了黑色,不减的,是浓得刺鼻的血腥味。
“娘亲,不要走,娘亲!”
一阵惊呼,梁舞毓睁开了沉重的眼睛。
她做了一个梦,在一片被烟雾笼罩的竹林里,祖父、爹爹、娘亲三人穿着一身的血红色衣服。三人含笑地看着自己。
娘亲拉着自己的手,“小毓儿,你要好好活下去!”
接着,冯氏松开梁舞毓的手,转身消失在雾林中。
“娘亲,等等我啊!”梁舞毓使劲往前追,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生出来的藤蔓缠住了脚,随即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黑色的藤蔓缠住了她的腿,她的腰,她的手,只有头部露在外面。
梁舞毓眼睁睁地看着祖父和爹爹也很快消失在雾林中,她想喊他们停住脚步,等等小毓儿。无奈喉咙像被卡住一样,无法说出一个字。
气喘吁吁地躺在草堆上,梁舞毓打量着这个破寺庙。寂静的黑暗中,只听见风呼呼的声音。
刑场,鲜血,爹爹,娘亲……。
回忆起这些,梁舞毓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下来,浸在血衣上,形成一朵好看的涟漪。
为何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待了几天?
梁舞毓有太多的疑问,可是,在这个地方,没有人能为自己解答。
哥哥呢,小纸呢?
想到小纸,梁舞毓脸色发白,“男为娼女为奴”,想起之前娘亲叫小纸穿自己的衣服,梁舞毓脑中形成了模糊的思路。
难道。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梁舞毓紧张起来。不行,她必须赶快回到梁府,她绝对不能让小纸替自己承受一切!
动一下胳膊,“彭”的一声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梁舞毓站起来张着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中间碰到了什么她不清楚,大概半刻钟之后,她终于走到了门口。她的脚触到地上有一根木棍,赶快弯下腰把它捡起来。
拄着拐杖走了一段路,梁舞毓看到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她知道,那是长临街。
梁舞毓加快了脚步,大步向前走去。所幸的是,今夜的天空,高悬着明亮的月亮,一路上总算还是顺利的。
“啊!”由于太心急,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水涡,梁舞毓双脚陷在水涡中。
却原来,水涡不是水涡,是泥沼,梁舞毓半个身体都陷入了泥沼中,她赶紧用木棍插在旁边的石头缝隙中,使劲把身体往干地上移,用手抓住旁边带刺的树根,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摆脱了泥沼,双手有着深浅不一的伤口,有被树根勒的,有被刺扎住的。满手的血珠和一身血衣交相辉映,在这夜空下好似堕落在人世间的山中精灵。
梁舞毓随意从旁边的树枝上摘下几片叶子擦去手上的血,继续赶路。
赶到长临街上时,她松了一口气,快到了,快到了,自己绝对不能倒下。
当走到昔日的梁府门前,梁舞毓不知道从哪里产生的“近乡情怯”的思绪,站在府前,她怕,她怕自己来晚了,她怕哥哥、小纸、管家爷爷全部不见了。
“嘎吱”,梁舞毓做了一个深呼吸,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去,双手推开面前的大门。
一阵风吹来,满天的棕色纸屑飞舞着,带着被烧过的味道。
梁舞毓似乎想到了什么,快步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祠堂里,梁璈、小纸、李管家三人跪在三个牌位的前面,手一张一张地撕着冥纸。
“哥哥”梁舞毓哽咽着说道。
听到声音,梁璈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梁舞毓。
梁璈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梁舞毓什么话都没说,同三人一样跪下去,不由分说,从梁璈手里拿过一叠冥纸。也一张一张地撕开来放到火盆里。
“祖父,爹爹,娘亲,对不起,我来迟了,你们不会怪我吧?”
“祖父,以后就没人教小毓儿练剑了呢”
“爹爹,娘亲,你们不会在奈何桥上喝孟婆汤吧?要是你们把小毓儿忘了的话,小毓儿可是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旁边的三人一言不发地看着梁舞毓自言自语。
梁璈扭过头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滴,他绝对不能倒下,如果连他都倒下了,小妹恐怕是要疯掉吧。
“娘亲,你怎么可以把小毓儿扔下呢,怎么可以啊!”
管家拉住梁璈的手,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上前。
祠堂里,旺盛的火苗旁,是梁舞毓一下又一下的抽泣声。
突然,她放声大哭起来,抱住写有“冯氏梁母”四个字的牌位,把它紧紧抱在怀里。接着把它对待珍宝般摊在手上。瞪大了眼睛看着牌位。
“娘亲,说什么要我好好活下去,你怎么这么冷血啊,为何不带小毓儿走啊?”
梁璈再也忍不住,上前夺走梁舞毓手上的牌位,恭敬地把它放到地上。
“啪”
“啪”
梁璈涨红了双眼扇了梁舞毓两巴掌。
“小少爷!”
“小少爷!”
小纸和管家上前拉住梁璈。
梁璈挣脱了两人的手,两手压在梁舞毓的双肩上。
“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梁璈第一次吼从小被捧在手里的梁舞毓。
“娘亲,说什么要我好好活下去,你怎么这么冷血啊,为何不带小毓儿走啊?”
“你再说一遍!”
“娘亲,说什么要我好好活下去,你怎么这么冷血啊,为何不带小毓儿走啊?”
梁璈把梁舞毓推倒在地,“你怎么可以,你不知道,娘亲对你寄了多大的期望吗?你这样如何对得起她,对得起梁家的列祖列宗!”
梁璈也觉出自己的语气太沉重,放松了语气。
“小毓儿啊,你还有大好的人生路要走,怎么可以说这种话,要知道,娘亲看着呢,她有多寒心,你。”
梁舞毓打断了梁璈的话,“人生,我还有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