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座落在皇宫东北方向,离正门较远,走了将近两刻钟才到。轿落,任之越立即躬身站到软轿左侧,东阳晨曦左手按在任之越肩膀上,从软轿中缓缓走出。身高相差近两个头的二人一齐步入慈宁宫内。
宫里一派安静祥和,檀香满溢,宫女太监个个轻手轻脚,进出井然有序,连通报都不高声喧哗,而是径直入内轻声禀报。
任之越低眉顺眼地看着地面,仿似一个久经训练、专司服侍贵人的小侍卫一般,走在东阳晨曦身前半步,承受着东阳晨曦的半边体重,走入殿中。甫入殿,便退后一步,欲跟随东阳晨曦跪拜。
“晨曦,你腿脚不便,这些虚礼就免了吧。春儿,赐座。”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任之越将东阳晨曦引到软墩前坐下,然后立于墩后,却不再低眉顺眼,反而抬头观察起太后来。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老妇人斜倚在软座上,鬓发苍白,梳着的发髻虽然简单,却一丝不苟。满头珠翠,一身的珠光宝气,却掩不住病态。
晨曦落座以后语气开始随意起来:“皇祖母体恤,不让孙儿们来请安,孙儿着实想念皇祖母了,又恐打扰皇祖母休憩,想着今儿皇祖母定然会去给母后祝寿,贸贸然赶在皇祖母出发前来看看皇祖母您。这些日子身子可有好些?”
“唉,还不是老样子。你这孩子,哀家年纪大了,老天爷迟早要收了去,何苦大老远地跑去采什么冰川雪莲,结果把腿都弄折了,叫哀家心里这个疼呀。”
“晨曦母妃早逝,要不是皇祖母一直倾心相护,又怎有孙儿的今天。在孙儿心里,皇祖母您既是祖母又是娘亲,孙儿怎么可能不尽心尽力孝敬您,这些都是您该得的。别说一条腿,只要是对皇祖母身体好的,孙儿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要给您弄来。”
“你这孩子,和你母妃一样懂事,孝顺,要是她还活着,看到你这么有出息,心里不知会有多高兴。”太后许是想起了晨曦的母妃,竟抹起眼泪来。
见引出了太后的眼泪,东阳晨曦有些于心不忍:“皇祖母,今儿过节,就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往事了吧,不然,孙儿心里要不安了,好好的,竟惹得皇祖母您伤心了。时辰不早了,晚宴应该快开始了,孙儿陪您走一小段?”
“好,好,本宫也有好些日子不曾散过步了,晨曦,难得你有心。”太后的声音里透露出欣喜,人也仿佛精神了许多。
话音未落,任之越立即跨前一步,方便东阳晨曦扶持站起,太后见了不由笑道:“上哪找了个小机灵,还挺有眼力见,会伺候人。”
“就是看他机灵,个头又正好方便孙儿扶,这才调他过来伺候,皇祖母喜欢,不如让他代替孙儿孝敬您。”东方晨曦特意走到太后右边,落后半步,结果任之越就和太后成了并排而行。好在太后左手边也有个老嬷嬷搀扶着,也并不显得突兀。
“我这儿伺候的人多了去了,你留着自己用吧。你身边有个贴心的人伺候着,哀家也放心。”
东阳晨曦和太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两个人都腿脚有些不太方便,太后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没走多远就有些累了,可是有孙儿陪着散散步,心中十分高兴,竟也走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突然,太后身子一晃,任之越迅疾伸出双手,左手扶住太后左胳膊,稳住太后身形,右手则不着痕迹地搭在太后右手尺关寸处,口中说道:“太后小心。”
东阳晨曦也急道:“皇祖母,孙儿鲁莽了,不该要皇祖母走这么远的。”
太后柔声道:“不关你的事,是老身自己想走走,只是这身体已经不能再随哀家心意了。罢了,哀家上辇车了。”
东阳晨曦停下,任之越和老嬷嬷一起将太后扶到辇车上,这才回到东阳晨曦身边。
待太后辇车启动后,东阳晨曦亦迅即上轿,软轿如箭一般朝宣德殿直射而去,任之越和文昱跟在轿后狂奔。必须要赶在皇上、皇后之前到达晚宴现场,否则是大不敬。
东阳晨曦赶到宣德殿时,高大雄伟的殿中已经人声鼎沸,香气袭人,着锦披裘,珠环翠绕,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早有太监远远见到大皇子过来,高声通报:“大皇子殿下驾到。”
众人见扶着小侍卫肩膀的东阳晨曦走进来,纷纷上前请安。
东阳晨曦寒喧了几句便以腿疾为由,径直到座位上去,刚刚就位,尚未落座,只听左前方尖细的声音喊道:“皇上皇后驾到——”喧哗的大殿立时安静下来,众人齐齐下跪,叩首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刚刚起身,又听到一声:
“皇太后驾到——”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随着一声威严的“平身”,任之越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主席台”上的“国家领导人及夫人”——皇上、皇后。
一身明黄龙袍,标志着独一无二的身份,虽然人到中年,身材依然颀长挺拔,浑身上下,充满成熟魅力,令人不自觉地忽略他的外貌,只看到这个人的儒雅,睿智,稳重,豁达,坚韧,沉淀了数十年的起起落落,坚持与放弃,气势咄咄逼人。
任之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再看今天的主人公皇后,身穿大红色流彩暗纹华锦宫装,华丽的凤冠,再无其他头饰,却已经光彩夺目,再配上依然白皙细腻的皮肤,精美的五官,温柔平和的面部表情,端庄大方的举止,合着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优雅,确实有母仪天下之态。
因是二月二花朝节,皇上命大家随意,于是任之越和文昱也在东阳晨曦身后落座。
任之越侧头向右望去,紧挨着东阳晨曦的是二皇子东阳晨星,还有一个体若扶柳的盛装女子在侧,应该是他的妃子吧。坐在东阳晨曦身后,尽管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却也能看得出男子风华正茂,女子风情万种。
东阳国女子十五岁及笄,男子十八岁束发戴冠,均表示已经成年,可以婚嫁。
东阳晨曦是长子,他怎么是独身一人?难道没了母妃,就没人关心了吗?可是不是还有口口声声疼他的太后吗?
文昱宛若看穿了任之越的心思,轻声说道:“主子的两位侧妃娘娘都已经身怀有孕,生产在即,所以都留在封地,没有同来。”
任之越犹如充耳不闻,没有反应,文昱也见惯不怪。
整个宣德殿,皇上等三人面对殿门而坐,前面分左右两排,右边一排是皇族,以贵妃为首的四妃九嫔,接下来是以东阳晨曦为首的皇子公主,以年龄为序,再往下是皇上的兄弟等皇室宗亲。左边一排是百官,以丞相为首,按官职等级依次排列,同品级官员文官在前,武官在后。百官身后是其家眷。
花朝节,亦是一个充满浪漫气息的节日,而那些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只能利用这样的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从而与自己的意中人相识,争取天赐良缘。而做长辈的也希望乘此机会,给儿子挑个好媳妇,给女儿找个好归宿。其间也有相当多夹杂着攀龙附凤,趋附高枝,寻找靠山,通过联姻提升、巩固势力等种种心思。
名义上是庆祝二月二花朝节,而实际上大家都明白宴会的真正主题是皇后的四十大寿,皇室及宗亲在晚宴前已经先到宫内拜过寿,在座百官纷纷上前表示祝贺。可惜任之越一个也不认识,求助似地看了文昱一眼,文昱招手示意任之越附耳过来,一一介绍。
第一个就是丞相台意联,携夫人及五子三女上前来,任之越一眼就看到宏伟夹在其中,不待相询,文昱就说明:“宏伟是丞相第四子。”任之越了然点头,是啊,皇子的伴读出身能低到哪儿去,随即回头问:“你呢?”文昱苦笑一声:“我是佑国大将军印长海之二子。”任之越点点头:“台宏伟,印文昱。你们俩应该换一下名字。”
文昱继续轻声介绍:“现在拜寿的是太尉白居云,那身着玄色衣服的是他的二子护国大将军白皑城。”
任之越愣了一下,这就是娘亲的父亲和二哥?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文昱的话的回应。人可真不少,应该是十五岁以上的第三代也全都来了,白卓怀呢?是了,现在应该在三皇子身后。
很快又轮到了下一个,不过也只有一、二品官员有资格一一上前拜寿,其余的都排不上号了。
“户部尚书白竹逸,是东阳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当年一举夺魁的风采至今还让人津津乐道。”文昱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哦,白竹逸,到京都来了,弟弟也过来了吗?他的病该全好了吧。才二十三岁,已经升到从一品,众目睽睽之下,依然从容淡定,风采更胜往昔。户部尚书,很好,也许有一天我会好好利用的,白竹逸。任之越的脸上浮出一丝难以琢磨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