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南风来,吹乱庭前竹。此刻,即墨馨雅就坐在竹林中,看修竹凝妆,竹影摇曳,斜映纱窗,清气满院。虽然反应甚重,孕吐不止,只要有机会,即墨馨雅就坚持进行胎教。此时此刻,手中正把玩着白竹逸的传世之作:竹。
竹,竹。
临池,似玉。
悒露静,和烟绿。
抢节宁改,贞心自束。
渭曲偏种多,王家看不足。
仙杖正惊龙化,美实当随凤熟。
唯愁吹作别离声,回首驾骖舞阵速。
此诗,白竹逸可谓独具匠心:字逸,形奇,诗美,意悠……将来一定要让他做宝宝的语文老师!
“小姐,外面有人找。”雨竹匆匆而来,打断了即墨馨雅的思绪,更颠覆了即墨馨雅的思维,“来人自称是小姐的爹爹和娘亲。”
“娘亲!”即墨馨雅瞬即石化,继而喜不自禁,放下诗作就要起身前去。
不但失踪的娘亲来了,还有早已命丧黄泉的爹爹,还有比这更令人震撼,更令人惊喜地么!
瞬忽之间,即墨馨雅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娘亲当年突然失去踪迹,此后再无任何消息,自己还是根据东阳晨光等几人的谈话,推断出娘亲已经不幸遇害。然则四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一直没有消息的娘亲倏地连同据说早已去世的爹爹同时出现,这意味着什么?来人是真还是假?自己就这么前去相认?不行,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而且尚在安胎,不能拿现在的自己去冒险。可是除了自己,哪还有人能分辨得出呢!可是不去,万一是真的呢,岂不就伤了爹娘的心,岂不就此错过去了!自己心底深处其实是一直有期待、有幻想的啊!
去,一定要去!可是怎么样才能在相认的过程中,既保证自己和宝宝的安全,又不会伤了爹娘的心呢?来个(唐伯虎点秋香)里的桥段?不行,易容术和内功都是即墨世家祖传的,想在爹娘面前秀一把,无异于班门弄斧,一眼就能看出来。
嗨,想那么多干什么!怎么一想到爹爹和娘亲,就好象马上联想到了即墨世家的灭门惨案似的,警惕性一下子就成倍增长!其实细想一下,就不难明白:见过爹爹和娘亲真面目的有几个人呢?有谁能冒充得象呢?至少得会祖传的内功和易容术吧,如果不会,那肯定就是假的!何况又有谁敢冒充呢?知道自己确实“患病”的人也没几个,而且外有东阳晨星的人严防,内有寒的手下死守,除非不想活了,绝对不会有冒充的可能!
“云竹,雨竹,跟我一起去吧。”无论如何,小心为上,即使是亲人,也不可不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这是即墨世家血的教训。
即墨馨雅走到宽敞明亮的堂屋前,只见娘亲和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正在品茶。娘亲是本来面目,只是有点忐忑,有点焦躁,有点不安。仅仅四年多不见,娘亲竟象老了十岁,脸色苍白,容颜憔悴,神态不似从前娴雅,反而隐有忧愁。天哪,这几年娘亲跟着爹爹吃了多少苦啊,竟变成了现在这样!
那中年男子应该就是素未谋面的爹爹了,长得倒是身形高拔,英俊犷朗,与娘亲很相配,唯一的遗憾是左额上有道不大但凹凸不平的伤疤。不过,那伤疤被垂下来的头发完美地掩住了,没有影响到整体形象,反而更增添了一份沧桑感。只是,即墨勿黎按说今年也才四十二岁,应该正是事业有成,意气风发的时候,可是眉宇间却笼罩着一股颓废之气。看得出来久经磨难,却没有越挫越勇,反而有一种气急败坏的兴味。有点奇怪……
“娘!”即墨馨雅快步向前,扶住看到自己过来就忙不迭站起来的娘亲,“娘,您还好好地活着,雅儿好高兴啊。”手不着痕迹地暗中试探,果然是娘亲,只是,脉络间似乎有些异样,可是现在不宜细查,只得暂且作罢。而和娘亲一起来的爹爹,一定是已经得到了娘亲的认可,真的是我的爹爹。
“雅儿,我的雅儿……”甫一见到那道进门的身影,白雪梅便激动地站了起来,紧紧抓住即墨馨雅的手,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真的是雅儿,没有爹爹和娘亲的照顾,一个人健健康康地、平平安安地长大了,长得和自己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是我,娘。”搂住娘亲的脖子,扑进娘亲的怀中,正要撒娇,孕吐却不合时宜地来捣乱了。
“雅儿,你这是怎么了?”白雪梅乍见女儿的欣喜变成了担心。
“不要紧,午饭吃太饱了,刚才又走得太快,胃有点不舒服了。”幸亏这次是干呕,不然不知道该怎么向娘亲解释了。还是不要吓着娘亲和爹爹了,未嫁先孕这样的事还是不宜在失散多年、刚一见面的时候就抖露出来。再找机会说吧,或者干脆不说为好。
即墨馨雅转向堂屋中的另一个人:“娘,这位是……”
“他,他是你爹爹,即墨勿黎。”白雪梅的声音有点怯怯地。
娘亲不是告诉自己爹爹对她很好么,怎么会好象有点怕他?难不成爹爹“死”过一次之后,性情大变?
“呵呵,雅儿啊。”即墨勿黎早已站起,此时更是上前一步,想要象白雪梅一样和即墨馨雅拥抱,可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收回已经伸出的手,有点不自在地笑笑。
不光是即墨勿黎不自在,即墨馨雅也有些拘谨,毕竟是父女俩十多年来第一次见面,也许即墨勿黎还有女儿小时候的记忆,即墨馨雅可一丁点儿都没有,也不可能有。
不过,即墨馨雅还是上前有些生硬地叫了一嗓子:“爹。”不能怪我说不出口,两世了,第一次用这个称呼,而且是对一个除了知道有血缘关系之外完全陌生的人,爹爹应该也是有这种顾虑吧。虽说父女天性,但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难以亲近。
“雅儿长大了,不再象小时候一样缠着爹爹了。”即墨勿黎微笑着打趣道,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化解了尴尬。
白雪梅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感慨道:“是啊,长大了,也长能耐了,不是谁都能欺侮的了。”说话间迅速地、不经意地扫了即墨勿黎一眼。
“雅儿真是咱们的好女儿,替我即墨世家申了冤,做到了爹爹费尽心力都没能做到的事。只是仇尚未报,不知雅儿是如何打算的?”
还没寒暄几句,即墨勿黎便问起了报仇一事,令即墨馨雅有些意外,不过心中的想法并没有显露出来。不关心一下女儿这些年来的经历,不说一说自己和娘亲当初的遭遇,直接就问到了报仇一事,爹爹这前半辈子真是心心念念只为了报仇而活了。不过……
即墨馨雅一边将娘亲扶到椅子边坐好,自己也找了把椅子坐下,一边问道:“爹,您可是已经弄清楚当年的事情了?”
“不就是圣旨上说的冤案么,既然有冤就要申冤,既然是冤案就惩办造成冤案的人!”即墨勿黎提高了声调,情绪有些激愤,刚刚坐下去又站了起来。
“不知爹爹要怎样报这个仇呢?”即墨馨雅语气仍然淡淡地,爹娘都还好好地活着,别人的仇和自己就没什么关系了。
“当然是要血债血偿!想当年,我即墨世家当年二百六十四条人命,一夜之间尽皆葬送,要不是我命大,即墨世家早就就此全部灭绝了!”
即墨馨雅觉得此事有些为难:“可是据我所知,当年的罪魁祸首也是即墨世家之人,要报仇就应该找他。只是此人精通易容术,这些年来遍寻不着。”
听到即墨馨雅的话,即墨勿黎的身子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竟然有这种事,那个数典忘祖的败类是谁?我即墨勿黎定要将他的头斩下来,以祭拜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是啊,雅儿也这么想,这个人太可恶了!制作伪证,诬告忠良,谋害族亲,这样的人实在是该死!”只是难度太大了。仅凭一个三十年前就已经弃用的名字,找一个武功高强、容貌身份均不明的人,比大海捞针还难!何况自己从未见过此人,恐怕若非有爹爹,即使找到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既然如此,那就先把那些经办此案的官员和当年动手围剿的兵马统统斩首示众,据我所知,这次太子殿下已经将他们全都削职免职了,只等你开口了。雅儿,你还犹豫什么?”
“可是他们也罪不至死。”犯了罪,就按罪责大小依法量刑,是即墨馨雅心目中的原则,只是在这个时空,不太可能实现。奇怪的是,此事相关人员名单何等隐秘,爹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东阳晨星的心腹里有爹爹的人渗透进去了?为了报仇,爹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看来这些年没少下功夫!莫非当初自己察觉到另有调查即墨世家灭门一案之人就是爹爹?
“他们罪不至死?那我即墨世家之人又何罪之有?”听到即墨馨雅的这句话,即墨勿黎愈加激愤,“如果不是他们不曾认真查看真伪,那份伪证能起什么作用?如果不是他们不曾克尽职守,我即墨世家何至于遭此灭顶之灾!”
即墨馨雅还是不赞同:“可是不能因为自己的亲人冤死了,就要别人的也冤死……”
即墨馨雅话未说完,沉默良久的白雪梅突兀地说道:“报仇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成的,雅儿,还是先说说你这些年来的事吧。”
是啊,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为了报仇,已经搭进去爹爹的半生和我五年的时间,以及这期间的全部心力。爹爹已经经历过一次生死,不,应该是数次生死;娘亲也因此而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而自己,自打来到这个时空,就从来没有安心过过日子,天天担惊受怕,更有一段时间成了“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