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青颜一直垂着头,显得很是伤心。
她从袖子里掏出条帕子,揩了揩眼角,再抬起头时,已经泪眼婆娑:“祖母,今日之事都是我不好。姐妹们时常借孙女的首饰去赏玩,一时弄混了也是有的。孙女想着姐妹间和睦最重要,也并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可唯独这手镯不行。”
玉青颜紧握着腕上的金镯,说道:“这金累丝嵌八宝手镯重八两,嵌八块彩色宝石,是父亲生前在德盛昌银楼为我订制的八岁生辰礼,可惜,还未到孙女生辰,父亲就……祖母若不信,可以使人去银楼查底单。”
说完,她又转向玉筱静,闪着泪眼诚恳地央求:“二堂姐,我知道你也喜欢这手镯,可是真的不行。回头我把我的妆奁都给你,好不好?”
她凑得更近,脸上的期盼之色更浓:“以前你借走的双蝶点翠金步摇,水滴红宝耳坠,还有紫玉玲珑佩,所有的首饰不管什么我都不要了,都送给你好不好?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今天不该躲你的巴掌,害你撞伤了手,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玉青颜的眼泪一直打转,就是不掉出来,一脸的忍辱负重,伸手去托玉筱静的右手肘,像是要把她扶起来。
玉筱静看着唱作俱佳,将哭不哭,比她还要专业的玉青颜,整个人已经傻了。
她今天吃了大亏,这会儿警觉得很,没等玉青颜摸到她,就忍不住“啪”一下拍开玉青颜的手——又狠又准,哪有半点儿受伤的样子。
“怎么,你还敢跟妹妹动手?撸起袖子!”玉老夫人沉着脸对玉筱静说。
装是装不下去了,玉筱静不情不愿地拉起袖子——她现在只希望玉青颜在暖香轩的那一撞一点,能留下点儿什么伤痕。
玉青颜心中冷笑,她只不过顺手点了玉筱静手肘的麻筋,下手是稍重了那么一点点,才能让手臂失去知觉那么久。
至于所谓的伤痕,能找得到才怪!
“这不是好好的嘛。”老夫人严厉地看着玉筱静半个指印都没有的手臂,显然已经恼了:“也不知你母亲是怎么教养的,眼皮子浅得紧,连你大伯父留给妹妹的遗物都敢觊觎。还学会了诬蔑栽赃,没有一丝一毫的大家闺秀风范。”
老夫人吩咐身边一个五十几岁的妇人:“赵嬷嬷,去告诉二夫人,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二小姐即刻去佛堂反思,等什么时候领悟了怎样爱护幼妹再出来。”
玉筱静急了,佛堂又冷又黑,除非犯了大错,否则不会罚得这么重。
都是那臭丫头的错,她不服!
“祖母怎么如此不分是非黑白?这个贱丫头晌午真的动手打了我,”玉筱静气呼呼地一指玉筱娴:“四妹、六妹和七妹当时都在场,她们可以做证。”
玉筱娴避开众人的目光,低着头,不吭声。
玉青颜又是一捂脸,哽咽着劝道:“二堂姐,我知道你气还没消,要不,我让你打两下解解气吧。
她转脸又去劝玉老夫人:”祖母行事最是公允,二堂姐只是一时昏了头,您别生她的气。都是我心胸不够宽广,舍不得父亲留下的念想,才惹得姐妹不和。“说完,就势扑到老夫人怀里,呜呜咽咽起来。
玉老夫人看看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的二小姐玉筱静,再看看怀里哭得浑身发抖的玉青颜,脸色愈发阴沉:”赵嬷嬷,送二小姐和四小姐去暖香轩。问问二夫人,她是怎么教养的小姐们,连长辈的话都敢驳斥。眼看二小姐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再这样放纵下去,日后只会伤了辅国公的脸面。
玉老夫人心疼地抚着玉青颜的背:“你去告诉二夫人,她要是没有时间教养小姐们,就先把管家的事放一放,小姐们的前程重要!”
她想着壮年早逝的大儿子,一时悲从中来,跟孙女哭成一团,口中还不断叫着“我的儿”,就是不知道叫的是玉青颜,还是玉延松。
玉筱静生平没有吃这样的大亏,心爱的首饰没了,还被罚去佛堂反思,她悻悻看了玉筱娴一眼。
玉筱娴见大势已去,冲她摇摇头,示意此事不可再说下去。她眯着眼睛打量哭得梨花带雨的玉青颜半晌,心中疑惑不定。
赵嬷嬷领着玉筱静、玉筱娴两人去见二夫人钱氏,金鸳劝着玉老夫人和玉青颜止了眼泪,又唤来小丫环伺候两人重新梳洗。
玉青颜被玉老夫人留到晚饭以后,才使人打着灯笼送她回后院。
她走后,玉老夫人很快就安置了,临睡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金鸳聊天:“你看这三丫头怎么样?”
金鸳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问,抿嘴一笑:“其实奴婢觉得,三小姐最像老夫人。”
“你这猴精,”看不出对这个回答满不满意,玉老夫人自己思索了一会儿,反倒笑了:“以前看这丫头性子柔弱,许是大了,也开始长心眼了。你看,她只说自己挑到了什么料子,全是适合我老婆子用的花色,不提半句别人的坏处,就把状给告了。”
老夫人非但不生气,还越说越高兴:“说是被姐妹们‘借’走的首饰,却一样样记得清清楚楚。就连送来的抹额也是,我瞅着,用的料子和我那件夏裳竟是一模一样的,这是在提醒我,她被薄待了。看来,下面人对三丫头也太不尽心了些。”
只说下人的错,只字不提刚才那场姐妹间的闹剧。
金鸳腹诽:“您这当祖母的都不尽心,下面人惯会捧高踩低,就算明面上不苛待堂小姐,哪个又会尽力?毕竟是隔府的小姐,还没了亲爹娘,就是不一样。”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笑着说:“奴婢看三小姐的性子活泛了许多,跟小时候大不相同,许是跟老夫人在一起久了,也学到几分老夫人的风采。”
“单说孝心,三小姐给您做的抹额,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心思呢。奴婢说句该掌嘴的话,除了出阁的大小姐,三小姐可是头一个给您做针线的。”金鸳小心翼翼地看着玉老夫人的脸色,深知自己这话说到了她的心槛里。
“哼,以前看她是个好的,谁知道当了几天家,就张狂起来,连大伯留下的唯一血脉都敢薄待。看看今天三丫头穿的这个家我能叫她管,也能叫她管不了。”玉老夫人嘴角噙着一丝厉色。
金鸳心知这话说的却是当家夫人钱氏,并不接腔,只轻轻打着扇。
直到听见玉老夫人的呼吸声变得沉重,金鸳轻轻拉了冰蚕丝薄被给她盖好,交待了值夜的丫头,自己回房去了。
一进自己的房间,金鸳栓好房门,这才放心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精巧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