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荷包只有半个巴掌大。
玉青颜起身时那一趔趄,金鸳伸手去扶,手心里就被塞了样东西。当会儿背对着老夫人,金鸳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收到袖子里,现在才敢拿出来看。
她当时就随手摸了下,一粒一粒硬梆梆的,还以为是银裸子。如今倒出来一看,不由倒抽了凉气:三小姐好大的手笔。
六颗莲子般大小的珍珠,全是南珠,散落在素锦面的被褥间,在烛火的映照下,发出幽幽的光泽。
金鸳不缺钱。
跟了老夫人这些年,想要巴结奉承老夫人的人,哪个不先从她这儿入手。有玉老夫人的默许,什么该收什么不该收,金鸳也向来有分寸,久而久之,她的家底颇为丰厚。
首饰她也有不少,纯银的,镶金的,嵌玉石的,却没有一样能跟眼前这六颗莲子般大小,浑圆的珠中极品相比。
除了三小姐,谁会把这样的宝贝随便赏人。
金鸳把珍珠抓在手心里,再一颗一颗从指缝漏下去。
在慈安堂伺候这么多年,名义上是奴婢,其实金鸳过得不比大户人家的小姐差,一双手养得白皙纤长,蓄着整齐的长指甲,涂满丹蔻。
可惜奴婢就是奴婢,这样大的珍珠,她敢戴出来就是逾制。
只是,要是自己的嫁妆里能有这样的宝贝压箱……要是再多几样这些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宝贝……这些的念头在金鸳脑子里疯长起来。
三小姐也不过是想有人在老夫人身边为她多说几句好话!
终于,金鸳下定了决心,将珍珠一颗一颗擦拭干净,装回荷包,藏进大箱子里,压在一堆衣裳下面,仔细锁好,然后摩挲着箱子,终于翘起嘴角心满意足地笑了。
那厢,玉青颜让缨络赏了送她们回来的婆子几十个大钱,那婆子千恩万谢地提着灯笼走了。
一进屋,二等丫鬟丹青殷勤地拧了浸过井水的帕子,细细给玉青颜拭面;
小流苏则捧来一个堆得老高的冰盘,兴奋地说:“姑娘,听说老夫人罚二小姐去跪祠堂了。看来老夫人还是疼您的。”
玉青颜闻言皱了皱眉头:“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
流苏看她脸色不善,忽闪着大眼睛怯怯地说:“晚上奴婢去大厨房领咱们院子的饭菜,厨房的婆子们扎堆说闲话呢,都说因为二小姐得罪了三小姐,所以才被罚去跪祠堂。婆子们今天看到奴婢都笑得跟朵花似的,给的饭菜都比平日里有油水。”
老夫人只说让玉筱静去祠堂思过,可没说让她跪祠堂,这里头差别可大着呢;闲话还传得这样快,只有二夫人才能办得到,可她目的是什么呢?
玉青颜苦苦思索着,跟这帮古代宅女斗心眼实在是太累人了。
缨络看见那一尺见圆的大冰盘,沉下脸瞪了流苏一眼:“这么晚,眼看就要安置了,你还敢端来这么大一盘子冰?姑娘身子又弱,回头要是姑娘闹肚子疼,仔细你的皮。”
半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痘症,几乎要了玉青颜一条命,至今都让缨络心有余悸。
流苏也不过十一二岁,和丹青的年纪相仿,都是刚进屋伺候了半年。被缨络这么一呼喝,流苏吓得缩了缩脖子,忽闪着眼睛讨好地看向玉青颜:“姑娘……”
那边玉青颜听见“痘症”两个字,脸色有些异样。
想来就奇怪,原主一个深闺大院中的千金小姐,从不出门,为什么偏偏整个国公府府,只有她莫名其妙得了天花?天花这种恶性传染病,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得上的吗?
一个不过十一岁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
等玉青颜回过神来,流苏已经可怜巴巴地捧着冰盘看了她半天,动也不敢动。
玉青颜失笑,冲她挥挥手。流苏会意,捧着冰盘,低着头脚底抹油溜了出去。
“好缨络,过来给我敷敷眼睛吧,今天哭得太多,明天要肿得没法儿见人了。”玉青颜见缨络要追出去,赶紧拦住她。
“姑娘,那药膏能不用就尽量别用;虽说只是催泪,仔细用多了也伤眼睛呢。”缨络用帕子包了两块冰,敷在玉青颜眼睛上。
“嗯,我知道,要不是实在哭不出来,也用不着用这种手段。”玉青颜叹口气,又继续说:“装小白花这种手段,只可偶尔为之。老夫人应该不会喜欢那种柔弱的女子。”
她知道,今天完全胜在玉老夫人对大儿子的怜惜之情。
看玉老夫人平时对自己不闻不问就知道,这种一时的怜惜不会长久,还是要想办法,彻底赢得玉老夫人对自己的好感。
“缨络,你家里的是不是还有个哥哥?上回听你说过,是在一家造纸的作坊里当伙计对吗?”玉青颜突然坐了起来,眼睛晶亮地看着缨络。
缨络有些许不安:“嗯,我哥哥原来在咱们府里当差,老爷……之后,府里除了留些人看守、打扫,没有根基的下人好多都卖掉了,家生子除了一些有本事的被调到这西府,大部分都被赶去庄子上。”
缨络突然跪下了:“姑娘息怒,我哥哥他不愿意整天闲着没事做,只是想去学门手艺而已,并没有背叛主子的意思。”
玉青颜被她唬了一跳,这才想起来:整个原辅国公府,也就是现在被改称东府的所有下人,都是她的私人财产。
原则上,身为私人财产的奴仆是不能拥有私人财产的。而不经她的允许偷偷出去赚钱,就是背主。
怪不得缨络有这么大反应。
玉青颜拉起缨络:“你放心,我不是想怪罪你。能不能托你哥哥,给我买一刀黄檗纸。祖母信佛,姑娘我要投其所好,开始抄佛经了!”
她每个月的份例里倒是有一定数量的笔墨纸砚,可惜品质都很一般。尤其是纸,只是制法普通的白麻纸而已。黄檗纸的质地如浆,光泽莹滑,颜色庄重典雅,又可以防虫蛀咬,用来抄写书经是再好不过了。
缨络感激地说:“谢姑娘,奴婢一定让哥哥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可惜我哥哥年纪太大了,当学徒人家都不收,只能在作坊里打打杂,没有什么本事,不然以后也能多为姑娘效点力。”
缨络的话其实提醒了玉青颜,她现在即缺钱,又缺人,甚至连生命安全都保证不了,还妄谈什么可笑的自由。
她曾经让缨络盘点过,除了七岁入西府之时,随身带的那些银两、首饰、衣裳,玉青颜再无其他财物。
当年她母亲孙氏嫁入国公府时,一百二十台嫁妆满满当当的,称得上是十里红妆;而父亲当初是和二叔分过家的,留下的店铺、田庄无数,按道理,全部都应该归她所有。
可如今,她手里连半张下人的身契都没有,更别提那些田契、铺子的房契,莫不是全被二叔夫妻俩吞了?
空有宝山却没有相应的能力去保护,只要她死了,巨额的家产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被人侵占。
玉青颜可以肯定自己现在就像是一盘摆在台面上的肥美的佳肴,引人垂涎。
她自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靠山,讨好祖母欢心,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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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出现的黄檗纸呢,就是一种用黄蘗汁染制普通麻纸而成的古代名纸,由东晋著名的医药学家葛洪发明。纸质粗厚,耐久防蛀,由于颜色庄重,常用于抄写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