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玉延柏此时心情甚好。
今日在朝堂上，皇上亲口赞赏大儿子玉青嘉在地方上政绩斐然，官声甚佳，顺带着连他这个父亲也与有荣焉。
他下了朝就急匆匆来慈安堂给母亲请安，顺便有要事商量，进来却看到玉老夫人一脸怒色未消，显然是刚发过火，桌上的茶盏倾了一滩水渍出来，一屋子的仆妇，都噤若寒蝉，没人敢去收拾。
而妻子钱氏则面色铁青，看到自己时眼中的希冀之色闪烁不定。
玉延柏视线扫过玉老夫人身边坐着的小女孩，其相貌与大哥有几分神似，不由一阵晃神：“这是颜儿吧，大半年不见，颜儿长成大姑娘了。”
这是玉青颜来到这里九个月之后，第一次见到二叔玉延柏本尊，她赶紧起身，笑着向玉延柏请安：“侄女见过二叔。”
“呵呵，免礼免礼，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玉延柏显然很不擅长跟玉青颜打交道，眉眼之间多少有一些不自然：“颜儿今天怎么也在祖母这里？”
“怎么，我的孙女，难道来陪陪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成吗？”玉老夫人语气相当不善，冷冷地说。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玉延柏自知失言，惶然地说道：“儿子平日里碍于公事，不能孝敬母亲，颜儿有这份孝心陪伴祖母，甚是难得。”
玉老夫人冷笑着说：“自然是难得，除了她，也没有多少人还记得我这老婆子。”
玉延柏尴尬地站在那里，气氛比刚才还要诡异。
玉青颜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这母子二人的关系有些怪。
钱氏心里惦记着那些家产，实在是按捺不住，开口说道：“国公爷来的正是时候，有件事一定要请国公爷劝劝母亲收回成命才好。”
玉延柏见钱氏开口打破沉默，心中松了一口气，难得对钱氏露了个笑脸：“哦？母亲有何事啊？”说着，他自坐在玉老夫人的下首。
钱氏把玉老夫人要接管东府名下店铺和田庄的事讲了一遍，便满脸期待地看着玉延柏。
玉延柏只沉默了一瞬，当即开口严厉喝斥道：“那些家产终究是颜儿的，既然是颜儿想要母亲管，母亲也愿意管，你听母亲的话，交出去就是了，啰嗦什么？”
钱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色胀得通红，她握着帕子的手抖了几抖，到底什么也没说，带着仆妇羞愤离开。
玉延柏不理会她，笑着对玉老夫人说：“其实儿子早就觉得，母亲平日里吃斋念佛纵然好，可是慈安堂也过于冷清了。现在有颜儿陪着您尽孝心，再有些俗务打理着消磨时间，慈安堂也能像以前那样热热闹闹的才好。”
玉老夫人闻言脸色稍稍有些缓和，见玉延柏的目光四下里一扫，欲言又止，便示意丫鬟仆妇们都出去。
玉青颜见状本来也想一同退下。可是玉老夫人始终握着她的手，半点儿让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玉青颜只好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
“母亲，有个好消息，青嘉的任期将满，考绩是优等。听白世叔说，等青嘉月底回京述职以后，升迁之事是确定无疑的了。”大儿子如此出色，玉延柏压抑不住声音中的喜悦。
“你白世叔担着吏部尚书一职，为人又向来谨慎，既是他说的，此事绝对不会有错。”玉老夫人的语气虽然平淡，到底还是有几分欣慰：“这才像是我玉家的儿郎。当初先帝封赏的辅、安、定、平四位国公，不过短短数十年，就已经有两家没落了，虽然还保有国公的头衔，却已经被排除在权贵的中心圈子之外。只有做皇上的肱股之臣，为皇家分忧，才能保得国公府的百年荣光！”
玉青颜心中一跳，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玉老夫人要她坐在这里旁听。
“母亲说的是，儿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次青嘉回京之后，升往何处，尤其关键。”玉延柏的语气恭敬异常：“还要劳母亲给拿个主意，牵涉到青嘉的前程，儿子自己有些拿不准。”
玉老夫人沉吟了一下：“青嘉以后毕竟是要继承国公府的，他如今是七品知县，在地方上做父母官历练一任也就够了。这次倒不如进六部做个六品司官，熟悉一下京城的人和事，也好为以后做个准备。”
玉延柏思索了一下，眼睛一亮：“母亲说的极是。只是六部那边人事纷杂，您看白世叔那边……”
“你白世叔既然掌管着吏部，倒是不必叫青嘉再进那里；兵部、礼部、刑部自不用考虑；朝廷现在要改制，在户部搞什么摊丁入亩，田地赋税统统都要改，那两派人争吵不休，难免会有牵连，所以不适合青嘉。依我看，这次升迁不如去工部，也好做一些实事，让皇上看到青嘉乃得力之臣。”
“工部？”玉延柏皱着眉头，细细思量，玉老夫人也不打扰，唤金鸳进来重新沏了茶，坐在一旁慢慢品着。
好一阵子，玉延柏才舒展眉头，他下定决心，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笺，呈给玉老夫人：“母亲，青嘉之事还是要劳您多费些心思。这些年，钱氏当家毕竟年轻有所疏忽，跟京中一些世叔世伯家中少有走动，少不得还要劳烦母亲看顾一二。”
玉老夫人接过纸笺仔细查看，玉青颜用眼睛的余光看到，那是一份长长的礼单，上面写着一些人名、官职和礼物。
玉老夫人看了好一阵，才满意地点点头：“这些年你也历练了不少，这单子拟得很合适。你的那些世叔世伯这些年若对你有所照拂，既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也是看在你有才干；若是对咱们并不理会，也不过是人之常情，不可心怀怨恨。这人情啊，要有来有往方才有人情可讲，否则，就像这杯茶，放得久了，凉了，也就走味儿了。”
“母亲您教训的是，儿子都谨记在心。”玉延柏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让母亲出手照拂，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得如此顺利。
玉老夫人拉着垂头静坐的玉青颜，叹息道：“我老了，能多为玉家出一分力也是好的。柏儿你要记住，过去的事情就永不再提，颜儿是你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我百年之后，你也要对她多加照顾才是。”
听了这句话，玉延柏的面色不知道为什么变得煞白。
老夫人满面疲色，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玉延柏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礼单，默默地行了一礼之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