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大琮由南往北的泾江,由于地理位置临近江南,连续多日的降雪,江面也未凝结成冰。每年腊月月初到来年的二月底,是官府规定的禁捕期。每每到了禁捕期,渔民都会在家歇上三两个月,这是一年上头最为轻松的日子。
又是一年的禁捕期,烟灰色的江面上除了三三两两的货船,就是返乡的客旅。每到傍晚降临的时候,江面都会升腾起白茫茫的水雾。泾江这一带水贼频繁出没,通常大雾升起前,不会再有船只从这里经过。
辽阔的江面上有一叶扁舟,舟上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竹编尖顶斗笠,宽宽的边沿将男子的脸遮挡了大半,只露出瘦削的下巴。那人盘膝坐于船上一动不动,影影绰绰地隐现在江面上。偶尔,有胆大的水鸟停歇在船头,低头清理自己的羽毛,似乎忽略了舟上还有一人。
不远处,客船二楼厢房外的走廊上,两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站在一起。
“翠儿姐,上了岸就能和园子里的崔妈妈碰头了。你说这次崔妈妈会带多少人来接我们呢?我早就盼着能随了小姐一起回沈园了。听说沈园好大,好气派!”一个身穿桃红色比甲的小丫鬟,团团的包子脸上一脸稚气,忽闪着大眼睛,欢喜道。
另外一个年龄稍长的大丫鬟,身着暗绿色素面比甲,露出月白粗布中袖,腰系湖蓝色亚麻丝绦,下穿豆绿色挑线裙。素脸上杏眼微挑。“哼!”翠儿似笑非笑道,“就算回了沈园,跟着这么一位主子,你以为我们能有什么好的际遇?”
想到自己年逾十六,她恨恨地跺了跺脚,接着道:“也不知道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从小跟了这么位瘟神主子,硬生生在那穷困潦倒的乡下呆了十三年。至今,还只是一个低等丫鬟!”
团团脸的小丫鬟转头瞅了瞅厢房的方向,压低了声音急急道:“我的好姐姐,这话可说不得。眼看着就要回沈园了,要是被小姐听见了不让我们跟着回去,那可怎么办?”
翠儿绕了绕胸前的发辫儿,面色缓了缓,想到自己老子娘在夫人面前的体面,秀眉一挑,不屑地啐了一口,“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灾星小姐,我老子娘可是帮着夫人管事的一把手,她敢!”
圆脸小丫鬟想了想,扬着讨好的笑容,甜甜道:“翠儿姐姐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小姐妹我啊!”
厢房内的女子一身月白色长袍,轻轻倚在门边。由于瘦弱,素净白皙的脸上两只眼睛显得又大又黑,此时正静静地流着泪。两个小丫鬟肆无忌惮的话一一传入她的耳中,她只能一个人偷偷地躲着落泪,不能让人看见她的软弱,不能给沈园丢脸。
她就是沈园的嫡出五小姐沈静姝,由于生于二月被视为不祥,刚满月就被送往了江南地处偏僻的基岷县。基岷县当地的董家也不知道和沈园是哪辈子的远房亲戚,董家小姐跋扈、小公子凶狠,主母伪善、姨娘嚣张。而她寄人篱下,一住就是十三年。
江面雾气很浓,直到水贼的船到了面前,船上的人才发现危险降临。
大雪如筛糠一般落下,北风呼啦啦的从街面刮过,吹起满地的雪沫子。
京都郊外的三进院子后门处,一身秋水蓝布袄的女子,臂弯间挎着一个用天青色繁绣棉布覆盖的竹篮子。
一群小乞儿趿拉着露出青紫色脚丫子的单鞋,一窝蜂的朝着女子涌过来。
“青葛姑娘,给我一个馒头,给我一个!”
“给我一个馒头吧!俺娘躺在病床上已经好久没有东西吃了。”
“青葛姑娘,给我一个吧!”女孩子声音弱弱的,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渴望。
女子微微一笑,掀开棉布,拿出里面掺杂了玉米疙瘩、秋穂粟米的粗面馒头,声音柔和的说:“你们拿了馒头就快快回家去吧!可莫要被年纪大的癞皮子给欺负了去。”
孩子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溜烟的时间,如珍似宝般捧了馒头朝着街道的各个角落而去。
青葛正欲挎了空篮子回园子,突然一个才及她膝盖的小丫头拽住了她的衣角。小丫头力气不大,眼巴巴的看着她。
青葛蹲下身,与小女孩双眼平视,轻声问:“小妹妹,有什么事情吗?”
小女孩将手中的馒头递给青葛,突然就跪了下去,哽咽道:“青葛姐姐,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你可不可以收留我?求求你,收下我吧!”
青葛皱了皱眉,“小妹妹,你的家人呢?我不过是沈园的一个丫鬟,有何能力能够收留你?”
“青葛姐姐,你不是沈园夫人手下的大丫鬟吗?我会洒扫、会烧火,会将洗衣服,学东西也很快。你就收下我吧!我每天只吃一点点,每餐给我两个窝窝头就够了。”
青葛一怔,愣愣道:“谁告诉你我是沈园夫人的大丫鬟的?”
小女孩有些疑惑,反问道:“不是吗?大家都这么说,附近的哥哥姐姐们,都说青葛姐姐是沈园夫人的大丫鬟。每日早上都会给我们这些小乞儿发馒头,是真正的大善人。”
寒风吹在身上,心底却是一阵阵的发暖。青葛眼角发酸,强笑道:“姐姐也只能每天早上给弟弟妹妹们发一点点馒头了,小妹妹你还是快回去吧!”
“可是我阿爹和阿妈养不起我了,说是要把我卖进隔壁地主阿旺家当童养媳。姐姐,什么是童养媳?阿爹和阿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阿旺家有很凶的大黑狗,我不要去。我求求你,你就收下我吧!我会好好干活,听主子的话。”
青葛从袖袋里翻了又翻,最后也只掏出了七八个铜板,难过地说:“你阿爹阿妈不会害了你的,你回家好好听他们的话。这几个铜板你带回去吧,乖乖听话。”
将铜板塞到小女孩的时候,青葛落荒而逃。跑进了沈园,躲在灰暗的甬道里无声的抹起了眼泪。
沈园夫人赵氏如今一心向佛,一身青衣,一盏青灯,手执佛珠,终日青灯古佛相伴。
青葛每月的月例由二两银子变为一两,如今,迟迟不发,都已经拖了月半有余。这个漫长的冬天,还不知道有没有银子拿出来给那些小乞儿买粗面做馒头,也不知道余下的寒冬他们要如何度过。
三座茅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室内桌椅板凳,朴素整洁。
一女子盘腿坐于蒲团之上,手中佛珠转动,嘴里喃喃念着。
茅屋的门给无声的打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动作利索的在女子身边跪下。
“小姐,崔妈妈等人已经上路了,带了五小姐回来。”
“一切都还顺利吗?那边有什么举动?”女子声音缓慢而幽然,犹若深潭里傲然绽放的莲花,带了冷意扑面而来。
“崔妈妈一行人在路上遇到了水贼,五小姐受了风寒,如今已有信件传来,一切安好。”黑影的声音略略顿了顿,“姑爷那边准备将五小姐嫁入侯府,私下里与侯府大管家交往过密。”
“可是嫁给侯府次子?”
女子似乎对京都之事十分熟悉,听到来人提起沈静姝的婚事,对萧侯的事情似乎也不陌生。
“不是,是萧侯长子萧怀准。”来人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
“哦?看来祥云堂那边是没少留那人过夜了,”女子一声冷嗤,“听闻燕阳关的骠骑将军就是萧侯长子,论功勋倒也是个人才。只是将军多为疆土牺牲,倒比不上一个平凡人来得踏实。女子一生不过是求夫婿相伴,子孙满堂。那赫赫功名,不过是过眼浮云。下去吧!有什么动静,随时报了上来。”
“是。”声音半阴半阳,身姿矫健,竟一时分不出男女。
只见黑影若鬼魅般退了出去,茅屋间只剩下青铜香炉里檀香袅袅,勾画出一个个虚幻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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