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醒转来时,眼皮分外沉重,狠狠咬牙,强自撑开眼皮,发现自己竟是躺在室内浴桶内,红烛已然燃透,晨曦微红,透过窗棂细缝钻入室内,室内摆设亦是清晰可见。
浴水凉透,许是浸了一夜的春江河水,身子早已是麻木,不知寒热酸疼。
扶着桶缘,欲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全身使不出一丁点力气。好不容易挪出浴桶,扶着墙壁撑到床边,径自脱去身上湿衫,又取了干毛巾,胡乱擦拭了湿漉漉的长发。不管多么克制,手指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直接将自己裹在棉被内,身体内某根弦好似在瞬间被拨动了,身子开始忽而炽热难耐、忽而刺寒攻心。
萧萧紧紧咬牙,尝到嘴唇的血腥,唇角原是在昨夜便已被咬破。
豆大的汗珠顺着发丝额角,沾湿了枕巾,萧萧瞪大眼睛,仰望头顶纱帐,唇畔慢慢的,浮上笑魇:紫魅蓝,你以为,这么点小病就能让我命归西天?我萧萧若是如此不堪一击,总在十八年前便已不在这尘世了。
紫魅蓝,我会活着,但是,我不会随你走!
我为何要乖乖的随你走?我是犯傻,嫌命长么?
天大地大,我萧萧就不信,逃不出你紫魅蓝的手掌心。
紫魅蓝,我与你,会再见面,不过,见面的时间,不是你说了算,必须由我萧萧来定。
紫魅蓝,再见你,便是我萧萧报仇雪恨之日。
萧萧模模糊糊的睡去,待再次醒来,清心守在床边,清秀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见她醒来,不觉面露欣喜,转头,朝帘外喊道:“大哥哥,姐醒了,姐姐醒了。”
帘子被一双大手掀开,白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萧萧撑着酸胀的头脑坐起身子,抢先问白湖:“我昏睡有几日了?”
“这是第六日响午。”白湖担忧的望向萧萧,“郎中说你染了恶寒,日后得多加小心调理。萧萧,你现下感觉如何?”白湖只当是萧萧春衫单薄,受寒所致。
“没什么大碍。”萧萧嗓音有些哑,慢慢起身,清心忙取了鞋子来,放在萧萧脚边,萧萧伸手摸了摸清心的小脑袋。
白湖本想说什么,视线触及到萧萧那一身宽松素袍,忙不着痕迹的移开去:“我去看看中药可是已熬好。”话未说完,人已经出了内室。
清心双眸看看晃起的帘子,又看看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的萧萧,微带疑惑。
“清心,你过来。”萧萧伸手招清心到身边,透过铜镜,问清心,“想过要回家吗?”
清心愣了愣,摇头:“不想。”童声清脆,决绝亦干脆。
萧萧不再说话,看向镜中的疤颜,许是风寒所致,颊上带了几许病态的红晕。
简单打理了仪容,将长发挽起,又换了一套青黑色春袍,镜中的萧萧已然成了一位其貌不扬,面有残伤且身姿单薄亦孱弱的淡漠少年郎。
萧萧跨出门槛时,清心从后面追了上来,小手揪住萧萧的袖子,小脸红扑扑,问萧萧:“姐姐不要清心了吗?”
萧萧伸手拉下清心的小手:“跟着我,未必是福。”抬起清心的下巴,小小的女孩子,眼眸未红,就是不肯让那盈眶的泪水流下来,萧萧笑了起来,微微蹲下身子,与清心平视,向来清淡疏离的嗓音,夹杂浅浅柔和,“清心,眼泪抵不了什么用,更是当不了饭吃。来,将眼睛擦擦干净,去找护院学着扎马步,过几日,白水回来了,我可是要让白水检查你这几日的功课的。”
小女孩闻言,开心的笑了起来,忙擦干眼睛,点头,朝前院跑去。
六婶端着热气腾腾汤药走来,一眼瞧见萧萧站在门槛处,忙急道:“姑娘,您这刚刚醒来,怎是急着下床了?”再瞧清萧萧穿着打扮,萧萧唯有外出时,才着男子装扮,疑道,“姑娘,您这是要出去么?这可怎么行?姑娘身子还没缓过来,有什么事,吩咐下来,让阿龙阿虎他们去做便是了。”
萧萧伸手接过六婶手里的汤碗,眉心不动,咕噜噜喝下肚,摆摆手,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若有所思道:“这有好些日子不曾听琴了吧?”
那个听音阁阁主琴心,也不知现今是死,还是活。
“可不是嘛?姑娘前些日子忙着对付贾员外的事,好不容易安生下来,姑娘又是不小心感染上了恶寒,昏迷有六日之久的。”六婶难免唏嘘,见萧萧沉思不语,六婶又道,“姑娘,是要听琴么?我这就差人去听音阁请琴师来为姑娘弹琴。”
萧萧摇头:“六婶,派人盯住听音阁,密切注意其阁主动向,切记,小心行藏,切勿暴露。”
六婶也不多话,欠了欠身,以示应下。
“六婶,稍后,你与白湖来书房见我。”萧萧抬眼看了看天色,阳光灿然,明亮亦高远,光有多亮洁,其背后的阴影,便是有多浓重,凡俗之事,亦是讲求个对等循环。她若非贪财,又何须惹上紫魅蓝那个天大的麻烦?搞得她,也许不得不为了逃命,而散尽这好不容易辛苦赚来的产业。
“时辰不早了,烦劳六婶去安排。我在书房等你与白湖。”
六婶默默望着那离去的背影,纵使宽大男式袍服着身,依然掩不去那纤弱至不堪盈握的娇弱身姿,但是,纵使纤弱,纵使娇小,始终是挺得那么笔直,纵使千金担在肩,亦是压不垮打不倒。一如那不管何时何地,不管是低眉垂首不语,还是抬眉疏离淡笑,总是掩不去那股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气势,清冷亦果敢。
六婶转身,走去前院,心里惋惜:其实,贾府大少爷亦是不错的男子,难得的是,贾府大少爷虽不知姑娘真实性别,却是看得出的上心。只是,姑娘的心,除了钱财,除了谋生保命,丝毫看不到其它。
姑娘,你的心,是汪洋的海,没有人,能够探知,一如你的过往,你的来历,你那赫赫疤颜。
姑娘,钱财终是身外之物,身为女子,觅得良缘,嫁于良人,方是不枉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