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请跳转新地址 m.158xs.com

因着体内中毒又失血的缘故,萧萧一路上是睡睡醒醒,晨昏亦是不分。

只是模糊记得,无心给她臂上的伤换过几次药,也模糊记得无心的大掌贴在她的后背灌输真气时的冬阳般纯净亦温煦气息充斥了所有的呼吸空间。

同样记得的,还有马车路过城镇时的那份喧嚣,还有无心双臂抱起马车内的她时,温温的嗓音,对饭铺小二道:“请熬一碗红枣莲子羹来。”

亦是记得,无心将热烫的羹汤舀在调羹上,一勺一勺的吹凉,再一勺一勺的喂给她喝。

很多的时候,是沉默相对的,他只是这般,默默的,做着这些的事;而她,亦是默默的,安然的,接受他的安排。琐碎的画面,如一部黑白色调的哑剧,在萧萧忽而清明,忽而迷糊的脑海中,迟缓的,镌刻了淡淡的印记。

偶尔,无心会自言自语一般的,道:“是我的不对,明知你身子虚弱,还默许了你割臂献血。”她的身子,如何经得起再次随他长途跋涉,远赴安国寺?

无心起身,遥望天际,长久沉默。

榻上的萧萧,掀动着沉重的眼皮,于沉寂中,看那窗边昂然背立的身影,看着看着,苍白的嘴唇,浮上淡淡的笑。

萧萧并不忧惧自己的身体,连同,体内的毒,还有那紫魅蓝,因为,有无心在身边,莫名的,她便是笃定且安心。善心如水、坚毅如山的出家人,不过是萍水相逢,却原也是可以,如此这般,给予她近二十年的人生岁月,不曾被给予过的安心与温暖。

再然后,是无心的双臂,抱起她的身子,重新回了马车,是马车碾过石板,踏过山川的清晰回响声。

昏睡的时候,萧萧一次又一次的做梦,同样的梦境,梦境里的自己,很小很小,小小软软的一团,裹在弥漫了冬阳气息的襁褓里,摇篮摇啊摇,她小小的身子亦是荡啊荡啊……

当无心的声音,再次在萧萧耳畔响起时,已是七日后的深夜,马车停在伽蓝寺寺外,无心温声道:“放心,我会求他们救你。”

厚实的胸膛,修长的双臂,温暖的怀抱,萧萧不想醒来,于是,继续入睡。

半睡半醒之际,萧萧听到陌生的声音,口诵佛号,却是没有无心的温雅与和煦,有的,是不善的冷笑,道:“无心师侄,这么快就完成方丈师兄交待之事了?无怪乎方丈师兄这般疼你,当真是慧根早生,师叔亦是与有荣焉。阿弥陀佛——”

然后,是一大群的人,跟着齐诵:“阿弥陀佛——”

“哎呀,无心师侄啊,你无视寺规,独闯护法神殿也便罢了。怎是带了外人回寺?这可是犯了寺规之首条啊!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无心道:“不经通传,无心私带外人回寺,打扰各位护法师叔神殿清修,无心甘领不慎不敬之罚。”

依旧是那不阴不阳的冷笑,道:“阿弥陀佛!师侄这是哪里的话,师叔今日若是按寺规处置了师侄,待方丈师兄出关,知晓此事,怪罪下来,师叔怎是担当得起?”

“师叔多虑了,何劳师叔亲自动手,无心自行受罚即是。”温雅的嗓音,传入萧萧耳边,萧萧心里一惊,掀了掀眼睑,烛火昏暗,无心坚毅的下巴轮廓映入眼帘,只听无心道,“诸位师叔贵为我伽蓝寺护法,佛自常存心中,以普度众生、解救苍生之苦为宿命。”

萧萧僵着身子未动,只听对面传来又一句诵佛声:“阿弥陀佛——”

萧萧心里冷笑,真是一群假惺惺讨人厌的护法和尚。

“无心在受罚前,有不情之请,还请诸位师叔首肯。”说着,无心低头看萧萧,萧萧忙闭上眼睛装睡,“这孩子不慎招惹五郡郡上紫魅蓝,身中天涯亦咫尺之毒,若不得诸位师叔以护法神功相救,这孩子定是难以熬过第二次毒发之苦。”

“阿弥陀佛——”随着诵佛声,萧萧感觉说话的那护法和尚向自己这边走来,边走边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人既是师侄带回来的,岂有不救之理?好了,将这孩子交给师叔吧。”

萧萧闻言,僧袍下,宽宽的袖口内,细细的手指忙握紧无心的袖袍。

孰料,无心竟是不着痕迹的掰开萧萧的手指头,低头,对萧萧道:“放心,有伽蓝寺四大护法以护法神功为你镇毒,纵使不能根除,亦能暂时封住此毒一年两载。”

他原是知道她醒着的。

萧萧还未开口,自己已然被无心转手,交给了别人。

“如此,无心谢过各位师叔。无心这就去往后山受罚。”

萧萧不知那是怎样的罚,直觉的,不想让无心独自抛下自己面对那四位老和尚,出口,欲喊无心,张了张嘴,却是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阿弥陀佛——”

就这样,看着无心的身影,在四个老和尚假惺惺的诵佛声中离开,愈走愈远,最后,淡成黑夜中的一抹黑。

在无心背影消失于黑夜深处后,一抹身影,如鬼魅一般,闪入神殿,低声道:“师父,要不要徒儿派人去后山盯着他?”

惯于冷笑的老和尚收敛笑意,勃然怒喝道:“三十年的青灯古佛,为师教你的,就是这等下三烂的偷听与跟踪吗?”

只听“扑通”一声,来人双膝跪地,颤声低呼:“师……师父,无涯知错!”

老和尚将萧萧平放于跪佛用的长蒲团上,示意道:“老五,持灯来!”

萧萧打定心思,先行装睡,见机行事。

当下,也就不动声色,由着老和尚将自己的身子放在微硬的长蒲团上,又听老和尚转身问无涯:“你倒是说来听听,你错在何处。”

“这……这……”无涯支支吾吾,显然并非真心知错。

老和尚想那方丈师兄的关门弟子无心,入寺不过十载,虽是自称为僧,亦是被赐予法号无心,跻身伽蓝寺无字辈,却是未曾正式受戒,充其量,亦不过是名俗家弟子罢了。但是,就是这无字辈中资历最浅的俗家弟子无心,却是无论品行,还是佛性佛心佛德,都要高出寺中其它弟子好几筹,深得方丈师兄信任与宠爱,尤其是这几年,很多大事,直接交由无心来处理,方丈虽未明言,寺中僧人已然心里有数,这伽蓝寺方丈之位,早晚是由无心来坐。

老和尚少时即有佛法悟性,兼之骨骼清奇,武功修为亦是不让其师兄,纵使佛心佛德法力功力样样不输师兄,奈何入门在后,先后有序,亦只得屈居寺中四大护法之首,以护卫方丈与寺庙为己任。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热血少年僧人,如今俨然成了得道高僧,各自的徒弟慢慢的长大成人,方丈前后收有十名徒弟,一个个的也算是江湖中小有盛名的后起之秀,奈何,乱世多纷扰,前面九个徒弟,不是为救忠臣良将的后代,从而卷进了皇室阴谋中,最终丢了性命,便是为伸张江湖正义,继而遭了黑道暗算,最终亦是舍身成仁。方丈心里不是不痛,只是,为救天下黎民而舍身,为普渡众生而地狱,是那些先他而去的徒儿们的光荣,亦是他这位师父的光荣,伽蓝寺的光荣。自己的九个徒儿都不在了,其时,还没有无心这个人,按照长幼有序的规定,老和尚的大徒弟,自然而然,成了无字辈的大师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日后自是掌管伽蓝寺,登临方丈之位,号令三国五郡六盟辖内七十二寺。

老和尚心想,自己年少时的遗憾,通由自己一手调教的徒弟来实现,亦也算得是圆满。

但是,就在定下老和尚的大徒儿为大师兄之后不久的某个午后,出外游历的方丈带回一名弱冠少年,并收为关门弟子,赐法号无心。如若无心是个平庸之辈,那倒也罢了。

但是,事实却是,他所有的徒弟加在一起,都比不得一个无心。

老和尚是愈想心里愈是有气,当下,一挥僧袍,转身背对无涯:“还不好生去练你的般若掌?出去!”

无涯不敢多言,弯着身子,退了出去,神殿的门,亦在瞬间轰然紧闭。

萧萧心里暗嗤,有人的地方,便是有争斗,有争权夺势,连这寺庙里说着“四大皆空”的得道高僧也不能免俗。有人抢着做皇帝,穿龙袍,坐龙椅,也有人抢着做方丈的,穿袈纱。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老五掌了灯来,凑近萧萧,乍看之下,微讶一声:“这……”旋即,念道,“阿弥陀佛——”

其余三大护法亦是凑拢来,盯着萧萧的脸颊看。

萧萧尽管紧闭双眸,亦是感觉到灿亮的烛火光线打在脸上,以及有八只眼睛如打量稀有动物一般,讶异的、琢磨的,打量着自己。这让萧萧感觉到浑身的不自在。

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萧萧自是清楚。何况,现如今的她,除了意识清楚,只怕是,连站的力气都没有,醒来,又能如何?还不是要面对四大护法一大堆的询问。

与其如此,还不如暂且装昏睡,四大护法若真是运功为她镇毒,自是皆大欢喜。若是四大护法只是敷衍无心,无意为她镇毒,她再相机行事便是!

如此想着,萧萧一边咬牙继续装睡,一边咬牙切齿,在心里暗骂无心:该死的无心,竟然将我扔给这四个明显与你有敌意的老和尚,这究竟是救我,还是将我扔进火坑?

一双手,竟然在萧萧脸颊上捏了这边,又掐那边,研究道:“这些疤,并非新疤,看来是有些时日了,难道,真是紫魅蓝所为?”

然后,又多了一只手,捏了捏萧萧的下巴。

萧萧向来厌恶他人近身,此时,只觉有无数条臭虫在自己脸上爬来爬去,电光火舌之间,脑海中滑过21世纪的那个午后,秃顶老男人爬在自己身上的一幕。

萧萧终于忍无可忍,咬牙,使出浑身的力气,在睁开双眸的瞬间,白色的石灰粉末朝近身之人挥洒而去。

四大护法闪身避开石灰粉,下一瞬间,萧萧整个人,已是被其中一人给扼住喉口:“说,是谁主使你来?”

先前扬臂挥洒石灰粉,已然耗尽萧萧所有的力气,哪里还有什么力气来反抗,当下,随着身子被那人腾空拎起的动作,胸口一阵紧似一阵的闷痛,鲜血从喉口涌了上来,萧萧垂眸,眼底晃荡着和尚光头上十二个戒疤,吃力的说道:“你……最好放下我!”

秃顶和尚扼住萧萧喉口的两指收紧:“说,是紫魅蓝指使你来,还是楚韵皇帝派你来?快说——”

萧萧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箭,喷洒而出。

“不好,血中含毒,老三,快避开——”

随着一声惊呼,萧萧的身子被人抛了出去,在神殿上空做着抛物线运动。

情急中,萧萧紧紧抱住脑袋。

眼看着身子与大地只有毫米的距离,一抹身影,斜飞而来,提起萧萧的右手,一拉,一拎,再一扔,萧萧的身子,在神殿中央旋转,天昏地暗,脑涨眼花,萧萧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挪位。

一口又一口的血,顺着鼻翼唇角,滴涌而下。

静谧的神殿,血一滴又一滴,汩汩滴落在地。

半空中,好像有一股子无形的力量,托着自己的身子,牵引着身子旋转,又旋转,只是不停的旋转,只是抑制不住的呕血。

直到,再也呕不出血来,萧萧的意识亦是近乎弥散,迷糊中,听一个声音,道:“老三、老四、老五,施法运功,镇毒——”

“二师兄,此人来历不明……”

“有什么话,稍后再说。现在,施法运功,这孩子,我用得着。”

神殿内,已然昏迷的萧萧,盘膝端坐中央,四大护法围坐圈外,凝神聚气,慢慢的,白色雾气弥漫在萧萧顶心,四大护法亦是后背生烟,额心冒汗。

小径绵延曲折,通往伽蓝寺后山。

伽蓝寺后山,悬崖又峭壁,依山形,凿宽山洞,建石室,洞口,横匾立字——戒律院。

无心立于洞口,温雅嗓音,轻润如水,穿透黑夜:“弟子无心,前来领罚,请首座施罚!”

黑夜中,未见戒律院首座其人,但闻苍老嗓音慈祥又和蔼,从洞内飘来,道,“阿弥陀佛,所犯何罪?”

“不经通传,私带外人回寺,独闯护法神殿,是以,犯有不慎不敬之罪。”

“闯护法神殿,犯有不敬,杖责三十也便罢了。”石室的门,缓缓打开,白发白须的僧人手捻佛尘,从内走出来,道,“你岂是不知,私带外人回寺,触犯本寺寺规头条,不慎之罪,须得空手赤拳过五关,于那千年寒冰室面壁三日三夜。”

无心道:“寺规不可违,无心甘愿领罚,以正寺规。”

戒律院首座弯腰,扶起无心,道:“去吧,记住,是佛祖在考验你。”

“无心谢过首座智言。”无心微一顿首,入了石室内。

戒律院首座佛尘微扫,石室的门,轰然关闭,不留丝毫罅隙。

戒律院首座默立良久,方道:“既是来了,便出来吧。”

一抹黑影无声立于戒律院首座身后,低头,恭声道:“关信见过二老爷!”

戒律院首座微叹一声:“关信,十余年了,你还不死心么?”

关信道:“关信深信,主子爷尚在人世,七盟亦是需要主子爷回去,主持大局。”

戒律院首座摆了摆手,道:“九年前,你找来,是因为疑虑方丈新收的入室弟子无心是你的主子爷。”

关信低头,闷声道:“历代盟主,人前向来以面具示人,纵使贴身护法使,亦是难窥其真容。关信知道,没有人相信,伽蓝寺无心师父会是十年前的七盟盟主,因为,纵使不知主子爷真容,亦知风家儿孙发色纯黑,也知主子爷一身绝学源自风关二家,而无心师父一身武学,为正宗伽蓝寺武学。何况,老夫人亦是亲口否认过。”

“是的,谁都不信。但是,你关信依然心存怀疑。”

关信默然不语,夜色昏暗,遮去关信眸中深深坚定。

戒律院首座摇头:“说吧,你此次来,又是为何?”

“属下寻一故人而来。”

“哦!?”戒律院首座略一沉吟,道,“这么说来,你那位故人,是无心今晚私自带回来的那位了。”

关信点头:“是!”旋即,单膝跪地,“属下求二老爷,念在主子爷的份上,允属下所求。”

“何事?”

“属下知伽蓝寺寺规森严,外人寸步难进。”

“你不是一次又一次进了来?”

“那是因为二老爷念惜旧情。”

“关信,你错了,贫僧出家近四十年,凡尘牵念,视若尘土,何来念惜旧情?”戒律院首座顿了顿,道,“贫僧默许你种种行径,是为这天下苍生顾虑,江湖,需要他,这天下,亦是需要他,他还不是到该退隐的时候。”

关信猛然抬头:“那么,二老爷愿意相信关信一次吗?”

“什么?”

“属下那位故人,会帮属下,寻得主子爷。”

戒律院首座与关信对视半响,才道,“无心尚在室内受罚,你,随贫僧来。”

友链:小7看书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