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烟,苍凉的长嘶在空中划响。马车疾驰,车轮撞击在地面上发出“哐啷”之响。赵南今握着马缰,随着一声“驾”,在空谷回响中撕破日暮的长烟,宛如一道锐风,呼啸着冲进无尽的远方。
“前面有一道勾,你们坐稳了!啧,真麻烦!”
执掌缰绳,高高扬起,烈马金车踩着红色的日华逐步腾飞!赵南今的眼瞳也随之染成一片亮色。
好吧,冉冉,就让我看看你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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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皇上,我们的下军已经成功攻破敌人右师,接下来,是否要让下军与中军会合,共同迎击敌人的中军主力?”
风尘入眼,马儿嘶了一声。殷昱看了看头顶的漫天黄沙,烟尘滚滚,遮天蔽日,徐徐地摇了摇头,“不急,你先派几个人,换上敌人的铠甲,跑到温启明那里,告诉他们,他们的右师征战大捷。”
将军领命,虽然不是很清楚皇上的用意,不过他依然选择照做。
行兵打仗,最难得的乃是天时地利,如今正是漫天黄沙的时刻,温启明的军营离战场又比较遥远,决计看不清战场上的情况。这时,殷昱让人乔装成温家士卒前去谎报军情,将败绩谎称大捷,以温启明初出茅庐的性格,一定会张扬开来,而这样,正中殷昱的下怀。
温启明几度拿起望远镜向右师的战场上望去,可是在风沙的阻隔下,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几个人影,战况却一点儿都看不见。
“前方来报——!”一个工兵匆匆忙地跑了过来,抬眼间满是雀跃。
“有消息了?怎么样?”温启正急忙问道。
士兵高兴地答道:“恭喜大人,我们的右师成功击败敌人,正在举队欢庆呢!”
“好!”温启正一举站起,高声笑了起来,“哈哈,殷昱的能力也不过如此!传令下去,让右师与中师会合,主动出击,攻打殷昱的中军!同时,让左师去攻打敌人的上军,我们的胜败,就在此一举了!”
“是,卑职领命”
士兵退了出去,温启明也跟着走了出去,亲自率领中师,前往殷昱的所在地。这揭竿而起的第一仗,就由他温启明响亮打响吧!
你可以体会一个年轻的雄狮睁开眼,看到这个广袤的世界时,内心的那种激荡吗?这就江山的魅力,一草一树,一水一土,在这头年轻的雄狮眼里,是绝佳的猎物,是象征着地位的奖章!
然而,遗憾的是,年轻的阅历无法告诉他,历史是爱开玩笑的,当然,这也是历史最吸引人的地方。
闭目仰首,风里的沙砾亲吻着殷昱的面庞。
马蹄声与战车的碾压声交织在一起,在几里外的空地上撞击出轰鸣的响声,然如惊龙一般在风中穿梭,游进了殷昱的耳中。
殷昱缓缓睁开眼,看着前方,“来了。”
身旁的将军一听,走上前请旨道,“臣即刻率领部队上去迎击!”
“不,”殷昱摇头,摸了摸马儿的鬃毛,而后直起腰身,对着整个中军和下军的几万士兵大喊:
“全体听令,以一码三步的速度后退!”
“皇上,您这是为何?”将军奇道,又不是怕他们,干嘛要后退呢?
殷昱座下的黑马已经激荡地抬起了马蹄,殷昱掉转了马头,回身对那将军说着,“不急,待会儿,就是你立下赫赫军功的时候。”
驾着黑马,殷昱举队北撤,奔驰中,男人向西方短暂地望了一眼,风沙模糊了他的目光。
可知,殷昱遥望的西方,正是大周上军的驻扎地,那里将由薛龄带领,给敌人一击重创!
在这个时代,作战的器械只能到达春秋初期的水准,出了刀剑,属战车的使用最为普及。在平地战场里,战车可以凭借其快速的移动和庞大的身躯,将敌人碾压在车轮下,然而也有个弱点,若是战车旁边没有步兵的保护,那么驾车之人很容易遭到狙击,所以,通常,一个战车周围是要配上六个步兵的。
而我们骄傲的雄狮——温启明,在右师大捷的鼓舞下,一鼓作气,趁着军心兴盛的势头直击殷昱的中下军,在此途中,又逢殷昱的士兵节节后退,更是给温启明长了不少士气。
“再这样逃下去,赢起来可真是没劲啊!”
温启明高呼着,骑在战车上大刀阔斧的前进,渐渐地,胜利的喜悦迷住了他的双眼,他没有注意到,此时,他飞速前进的战车正与卖力奔跑的步兵渐渐拉开了距离。
薛龄带着三分之二的上军人马埋伏在道路的两旁,此时,无数辆战车在薛龄眼前呼啸而过,犹如飞沙。
薛龄按兵不动,一直在等待着时机。而所谓的时机,正是等着被战车甩在后面的那些步兵!这就是薛龄的战法:他率领上军的主要目的,就是协助殷昱击破敌人的中师,而大本营里剩下的那三分之一的士兵,不过是诱导敌人左师的幌子而已,只有这样,敌人的左师才能与中师分开。
果然不出一会儿,在温家的战车渐行渐远之后,那些步兵又一群群地跑了过来。
“放箭!”
随着薛龄一声令下,黑压压的羽箭从林子里飞射出来,敌人未料到竟在这里遭到薛龄的攻击,并且此时,他们的战车已经离开了很远!
在一轮羽箭的攻势之后,箭雨终于停了下来,而更让温家士卒害怕的是,道边的树丛深处,竟有无数辆战车朝他们缓缓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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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退,退,退避三舍!
三舍之后,殷昱终于停了下来,站在道路的前方,安静地等待着温启明的到来。
没有让殷昱失望,很快地,温启明的战车就追了上来。
远远地看见了殷昱的军队听在那里,温启明心里闪过了一丝怪异。
“最为初次的见面礼,吾方已退避三舍,那么接下来,就是你们温家正式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刻。温将军,念在你曾经在朕麾下俯首称臣过,朕就告诉你一个在战场上求胜的办法——兵不厌诈!”
殷昱说完,位于前排的战车排成一段半弧,向温启正层层推进。在目瞪口呆中,温启正惊讶的发现,围绕着敌人战车附近的士兵,竟然是先前被“打败”的大周下军!
难道第一仗输的一方…是我们右师?!温启正大惊失色,怪不得,怪不得一路上,右师没有和他们会合,原来是他自己被骗了!
“殷昱!身为堂堂七尺男儿,为何用此下三滥的招数?!若有本事,何不真刀真枪地亮出来?!”温启正气急败坏地大喊。
殷昱微微勾起嘴角,好似无奈地摇摇头,“当然可以,龙将军?!”
“臣在!”站在殷昱一旁的将军道。
“告诉温将军,什么叫'真刀真枪'!”
“是!”
龙将军身负殷昱的命令,领着队伍朝温启明厮杀过来!
“步兵!我们的步兵呢?!”温启明记得大喊,频频回头向后望去。
“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跟上来!”一人回道。
缺少了步兵的庇护,温启明只能咬着牙,推着战车上前迎敌。此时的他只能希冀着步兵赶紧赶到!
战场上的一瞬间就饱藏了瞬息万变。温启明不敌殷昱的攻击,战局呈现出了一面倒的趋势,正在这时,温启明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久违的声响!
“来了!步兵赶上来了!”
温启明一扫脸上阴霾,目光闪亮地回头一望,谁知,却看到了薛龄!难道他们的步兵被截击了?!
“上军来迟,请皇上恕罪!”薛龄拱手大喊。
殷昱朝薛龄晃晃手,似乎在告诉他:不晚,一切都刚刚好。
温启明彻底丧了气,眼前的世界开始崩溃,却又不甘心承认这样的局面!此时的他遭受着两面夹击,这是战争中最危险的!
“怎么会……”
温启明看着殷昱的军队势如破竹地将自己的军队打散,这一切来的太快,让他如何接受?明明刚才是胜利在望的……
“大人——!”
有人在叫自己。温启明缓缓回过头去,哀颓的眼神逐渐有了神采!
是他们的左师军队!是左师军队!
重新看到了希望,温启明迅速恢复了气势,高举着手里的长刀,向将士们大声喊道:“胜利扔在眷顾我们!全体士兵听令,从现在开始,只许前进,谁若退缩,军法处置,革军衔,诛三族!”
眉间拢上淡淡的阴影,殷昱倒是没料到温家的左师会来的这么快。
“嗨!你们还没打完啊?!”
山坡上,一人一马逆着光,朝着他们大喊。
殷昱眯着眼看去,竟看到赵南今的脸,瞬间变了脸色!赵南今怎么会在这?!那么冉冉……。
缓缓地,从山坡的另一端露出一个头顶,渐渐地,又露出了半个身子。殷昱的目光寂寂地凝滞在那里,直至温冉冉的身体全部在阳光里显现出来。
“小妹!”温启明看见了温冉冉,便喊了起来,“我们温家终于站起来了,再也不用向这个男人俯首称臣了!拿起你的刀,做回我们温家儿女!”
赵南今靠在马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温冉冉,“喂,这就是你二哥?”
温冉冉没有说话,目光缠绕在温启明身上,几经百转,又深深地陷入殷昱的眼睛里。殷昱和她一样,一直没有说话,却一直在注视着她。
温冉冉看见,他的目光如隐隐青山,又如迢迢流水,即便隔了千万里,青山白水亦是如此明晰。不管是多么遥远的时空,都无法冲淡这种厚重。温冉冉觉得心头很重,很沉,她希望一切都是她自己看朱成碧。
尽管这样,温冉冉还是笑了,只是味道有待琢磨。
跑到山坡下,裙摆摇曳着,在腿边翻卷着朵朵杏花。温冉冉就这样踩着杏花跑到温启明身边。
一路上,殷昱的目光始终伴随在温冉冉身边,这样的结果,他不是没有预料到。
什么都好,只要是冉冉的选择。
不过现实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狠心,她,没有回过一次头。
“小妹。”
“哥,”温冉冉看着她的亲哥哥,“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候?父亲不是一直挚爱着这片土地么?如今这片土地就要被外邦人占领,它即将四分五裂!我们温家的刀,是不是摆错方向了?!我们的敌人,不是拓跋族吗?!”
“小妹!”温启明按住温冉冉的肩膀,“你不在的时候,父亲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他这辈子做的最蠢的一件事,就是等待。你想想看,过去有这么多机会和我们擦肩而过,为什么?!父亲说,就是因为他过去的优柔寡断!土地四分五裂了不要紧,我们可以挣回来!可是,如果一位的沉默下去,现实又会留给梦想留下多少时间呢?父亲,已经不年轻了。”
一番话,温冉冉湿凉了双眼,“江山…令人沉沦,我过去一直以为,父亲爱的不是疆土,不是权力,而是百姓,不过我差点忘了,人都是会变的。”
“你什么意思?别忘了,你叫温冉冉,你姓温!”
“对,我姓温,可是我也没有忘记,我是在大周这片土地上出生的!”
甩开温启明的双手,温冉冉扭头往回跑去,拼命地跑,狠狠地跑,流风吹卷着黄沙,在她肩头留下一蓑烟雨,这种淅淅沥沥的感觉…似乎叫苍凉。
殷昱吃惊地看着温冉冉跑了回来,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他看着温冉冉跑过厮杀的战场,看着温冉冉越过层层的军队,看着温冉冉跑到队伍的后方,看着她跑到大周的战鼓前,拿起鼓槌,咚!咚!咚!敲响了它。
咚!咚!咚!
温冉冉狠命地瞧着,抡起的双臂挡住了她的脸。可是对于大周的将士来说,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战鼓声,混乱的,没有节奏可言,但是却充满了力量,让握着刀的双手蠢蠢欲动,让体内属于大周的血液全部觉醒!
“杀——!”
刀剑声和喊杀声渐渐奏高,盖过了鼓声。
双臂累了,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敲响了最后一下,最终,鼓槌掉在了地上。而此时,殷昱终于看见了温冉冉的表情,眉毛在哭,眼睛在哭,鼻子在哭,嘴巴在哭。
这又是为何,为什么让你痛苦的,总是我。
指肚摸索着粗糙的马鞭,殷昱终于忍受不住胸腔的炙热,一鞭子抽向黑马,驾着它向沙场冲了过去,在刀光剑影里,在鲜血与尸体里,寻找着救赎。
山坡上的赵南今沉默地看着所有的一切,流泪的温冉冉,疯狂的殷昱,啊,总觉得这首琵琶曲哪里变调了。
“驾!”
赵南今策马冲进沙场,马蹄环绕在殷昱身边。
“女人的眼泪是毒药,她选了你,也给你了毒药。”
于血光中抬头,殷昱看见了说话的赵南今,“你为什么带她回来。”
“哈,这是她自己要求回来的,这不是很好么,早晚都要面对的,别告诉我你真的想躲避。”
殷昱停下手中的杀戾,在翩跹流风里,他的衣角被参差的染上了血色。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明明是爱着她的,却一直给她带来痛苦。”
随手砍了一刀,赵南今的眼中跳跃了一下,“爱情这玩意儿,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
隔了很久,两个人之间没再说话,除了刀剑切割没入肉体的声音。
“赵南今,你愿意保护冉冉吗?”
“啊?!”
赵南今差点被风呛着,赶紧抬头看了看殷昱,却见殷昱脸上除了严肃还是严肃。
“你什么意思?”赵南今道。
殷昱向身后望去,看着战鼓旁边的温冉冉,嘴角渐弯,似哭似笑,“我觉得,冉冉身边,一定要有一个人,能给她带来快乐,能全心全意地保护她。”
爱情这一支笔,画在人脸上,便苍老了一段年华。
赵南今承认他没心没肺,可是在女人身上,他从没得到过想要的。
啊,他和殷昱怎么成了难兄难弟了。
“你知道么,”殷昱说,“我很希望能成为这样的人,可惜,上天注定,我作不了。”
殷昱的话意已经在明显不过了,这是要将温冉冉打包送人,自己再退居二线吗?可赵南今只能选择装傻。
因为谁又能保证未来的事呢?谁又能保证自己的爱不会给对方带来伤害?
“我说啊,或许你们再坚持一下,只要再坚持一下,天就亮了呢?”赵南今说。
看着赵南今,殷昱苦笑。
以后的路,岂是坚持一下就能过去的?拓跋族的崛起,温家的叛乱,以及,回宫以后,即将面临的一场腥风血雨:冉冉的皇后如何能保住,以及林妙音……
“啪嗒!啪嗒!……”
阵阵马蹄,由远及近。
“哟,你怎么来了?不哭了?”赵南今笑意满满地说着。
殷昱一愣,转头看去,温冉冉已近至身边。
“昱,我不喜欢含含糊糊的,今天,我选择跟了你,明天,我就一定要跟你回去。”
女人的霓裳轻盈,像是跨过了千山万水。殷昱伸出手,捧着温冉冉的脸颊,眼里有爱有伤。
温冉冉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四方小纸,旧旧的,黄黄的,却是完整的。
江山拱手,为卿一笑。
“你写给我的,我一直留到了现在,”温冉冉说,“你知道的,我想要的,才不是什么江山!”
殷昱忽然把温冉冉拉进怀里,紧紧地攥着她。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