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尊,末将斗胆犯问一句,主尊是如何看待温家的?”屈少宁半屈在拓跋临渊面前,洗去平素的悠游和狂傲,深敛的眉目里尽是冷郁忠坚。
拓跋临渊的脸上依然带着那片薄如蝉翼的半张面具,眉心,那颗拓跋族引以为傲的红玉,他就是不愿意展现于世人。
“那你是怎么看的?说说看。”拓跋临渊放躺在长椅上,手臂盘曲直上,阴柔的手掌像折转的候鸟。他喜欢在掌心里玩弄光线。
屈少宁敬重地看着他的主尊,这个时而冷郁,时而妖娆的男子。
“上次龙门关的战役上,我方倾注了很大的心血,可是却失败了,不过末将认为,其中最为奇怪的是,对方似乎预先知道了我们的行军路线以及兵马数量,早就在路上设下了埋伏。这不得不让末将猜测温家与我们联手的目的。若是这等重要作战机密是温家泄露的,温家只是佯装与我们结盟,那我们岂不是中了大周的圈套?!”
拓跋临渊消闲地看着手中的光线,看着一条条金缕在指间缠绕,“呵呵,你说得也不错,只是,若泄露机密的人真的是温家,那么他们的举动也太过暴露了,不像温家一贯的谨慎风范。”
“主尊是说,泄露机密的还可能是其他人?”拓跋临渊的话让屈少宁心头一惊。
“参与过战略策划的,每个人都有泄密的可能,单单怀疑温家是不公平的。”拓跋临渊放下目光,盯着屈少宁的双眼,“不过,温家的嫌疑的确最大,还是要想办法探探他的底细。”
“……莫非主尊已有好的办法?”屈少宁问。
拓跋临渊一笑,却言起其他,“我们宋河上的粮仓还好吧,那里屯了我们大半的粮草,得好好维护才是。”
“当然,在那里把手的士兵都是从各队挑选的精锐。”屈少宁道。
“那怎么够呢?让温家也出些兵力协助把守吧。”
让温家出兵把手?屈少宁心头一跳,在没有摸清温家的底细之前,让温家去看守粮草命根,若是温家歹念一起,一把火烧了宋河粮仓,那拓跋族与大周的战争就要结束了!
“主尊若是想设计试探温家的底细,末将认为还是不要采取此方法,宋河粮仓对我们非常重要,容不得出现一点儿意外。”屈少宁试图劝解拓跋临渊。
拓跋临渊敷衍地点着头,却无半点儿动摇,“你说的对,可是,如果不拿宋河粮仓做诱饵,谨慎的温家人是不会舍身犯险的。拿兔子去诱惑一匹矫健的公狼,是不会成功的。换做一头鹿,或许还有点可能,但是,若拿肉多汁肥的角马去诱惑它,公狼一定会屈服于心中的欲望。”
“主尊……”
“行了,空手套白狼的好事是不存在的,不让出三分危险是吸引不了他的,”拓跋临渊坐正了身子,看着屈少宁道:“再言,本座只是让温家协助把守而已,你的任务就是要派更多的精兵严加看守,提防着大周,也提防着温家。”
屈少宁静寂了片刻,担疑的眸子垂下,再一睁眼,便换成了闪亮的坚毅与信任。
“是,末将遵命!”
拓跋临渊优哉游哉地倒在椅子上,又伸出手来,把玩着光线,几番萦绕,忽然紧紧地握住拳头,将阳光狠狠得碾在手里!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从来不会对人温柔,谁若伤我,我必伤人,一朝流血,他日索命。
“啊嗯,那个…对,那个辰阳子,”拓跋临渊忽然想起来这么个人物,便问道,“辰阳子现在在哪里?”
“回主尊,秋娘在商京的任务有梗,所以辰阳子已去商京协助秋娘去了。”屈少宁答道。
拓跋临渊点点头,又说道:“那好,今日的谈话,辰阳子没有知道的必要,明白了吗?”
屈少宁躬身谨记。原来如此,虽然辰阳子进入拓跋族已多年,可毕竟不是本族人士,依然无法得到主尊的绝对信任。
“主尊无事的话,末将就退下了。”
“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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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一切都准备好了,爷带你出去。”
“嗯。”
赵南今将身后的宫人领进来,催促着温冉冉赶紧换衣服,“快点,你们把衣服换了,这是你的替身。”
温冉冉瞧着那宫女,无论从身形还是面貌,哪里跟自己有一分钱的相似?算了算了,凑合凑合吧。本来温冉冉入狱,殷昱就给足了温冉冉关照,加之这一次的越狱,其实殷昱早已知晓,温冉冉之所以撑到现在,就是在等林妙音而已。仅存的那点儿女人第六感,温冉冉觉得林妙音一定会下来探视自己。
“快点儿,快点儿。”赵南今不住地催促。
温冉冉五指麻利地扣着扣子,顺便问道,“平时看你一副悠闲的嘴脸儿,怎么现在这么着急?”
“唔……嗯。”赵南今含含糊糊地应着,也没回答温冉冉的问题。
温冉冉瞟了一眼赵南今的脸色,这才隐隐地觉着男人似乎真的有火烧眉梢儿的感觉。可是刚才,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
赵南今被温冉冉问了那一句之后,明显安静了许多,守在门口,目光偶尔流到换装的女人身上,有那么几个片刻,男人的眼里泛着暗光。
等到换好了衣服,和赵南今奔出地牢,门口正好停了一辆马车。
“上去。”
赵南今扶着温冉冉,将女人送上马车,动作里多了些小心,随后自己翻身一跃,便钻进了车棚里。驾车人当即甩鞭,马车渐行渐远,最终绝尘而去。
上了车之后,温冉冉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赵南今哪根筋抽了,细长的凤眼总在她身上转溜儿。
“诶,诶,非礼勿视。”最终,温冉冉忍不住了,直接地说了出来。
赵南今一愣,进而“呵”地笑了出来,摆手煽动,拂去一些尴尬。
“哈,不好意思。”
温冉冉狐疑地攥着赵南今的脸,别说,还真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是不是有事儿?”温冉冉问。
赵南今抬头,先对上了温冉冉的双眼,目光搅动了半晌,又左右流溢出来。
“刚才…你换衣服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你腰间…丰腴了不少。”
赵南今说的委婉,温冉冉一听就明白了,便伸出左手护在小腹上,“是啊,里头多了个小东西。”
“呵,有多大啦?”赵南今很奶娘的问。
温冉冉伸出四个手指头在赵南今面前晃动,神情里幸福四溢,“四个月了。”
“四”这个数字在赵南今脑子里播着算盘,须臾后,男人有了结果:四个月,这不正是在月落城与殷昱初会的时候吗?没想到那男人动作挺快。
“啊哈,”赵南今双臂盘在脑后,悠闲地枕着,“没想到我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偷了个宝贝,还偷一送一。”
“去。”温冉冉笑到。
赵南今就这样看着温冉冉的腰际,眉眼入画。累年的宦海浮沉,一颗心再是纯粹,也会沾染黄金白璧的俗气,但也会有很多瞬间,尤其是在喝醉的时候,醉眼铮铮,享尽极乐,轻视王侯。
这一刻,虽然他没有喝酒,没有醉,但是却有一种同样温暖而舒适的感觉,久违的那种感觉。
男人渐渐露出些许微笑,那微笑从眼角蔓延到嘴角,无廓无骨,缠似水纹,流在脸上。
“是个小子吧,我说,会是个小子吧。”赵南今道。
“你喜欢男孩儿?”温冉冉笑问。
赵南今摇摇头,是一派没有折扇倾风的潇洒,“不哦,我喜欢女孩儿的,如果将来,我哪个姬妾有了身孕,我一定叫她生个女孩儿。”
“哦呵,想法不错。”温冉冉真心夸赞,在这个时代还有不重男轻女的,真是少见,赵小青果然是朵奇葩。
“那你干嘛叫我生男孩儿?”温冉冉后知后觉地问。
“生男孩——”赵南今伸个懒腰,腔调也变得松松垮垮地,“生个男孩儿,我好让我闺女把你儿子拐去幽楚,让你和殷昱痛不欲生,哈哈哈。”
谁让孩儿他娘已经被别人拐跑了。赵南今摸了摸嗓子,把这句话摸了下去。
温冉冉只道是赵南今的又一轮疯言疯语,便晾他一会儿,一段时间过后,温冉冉才开口问道:
“小青,在牢房里的时候,你一副着急的模样,真的没有什么事儿么?”
赵南今耸耸肩膀,“啊呃,也谈不上有事儿,只是有点担心温家叛乱的消息穿到幽楚,襄王他们会背弃之前的盟约,在幽楚生事。”
温冉冉这才想起来,当时与赵南今在幽楚和三王谈判的时候,正是因为她身为大周的皇后,又是重臣温家的女儿,才平衡的当时的混乱局面,而现在,温家造了反,她也不再是皇后,襄王他们不用在顾及她在大周的影响,早晚会生事。
“……抱歉。”温冉冉愧疚地说。
“本王接受你的道歉,”赵南今嘴脸抽动忍着笑意,摆出一副严肃的嘴脸来,“所以,罚你陪本王一同回幽楚,给本王善后!”
严肃的话语配上赵南今滑稽的表情,温冉冉终于忍俊不禁了,“呵呵,尽力咯。”
赵南今笑着看了看温冉冉,又看了看窗外,忽然想起了什么,撩开帘子,问那马夫:
“到哪里了?”
“回王爷,就快出城了。”马夫回到。
“哦,”赵南今放下心来,“城门口有家客栈,你走到那里停一停。”
这时,温冉冉上前问道,“怎么了?”
“哦,是碧茵,那丫头嚷嚷着要跟你走,在前面的客栈等着呢。”
“碧茵?”温冉冉一闭眼就想起来碧茵大腹便便的模样,不禁苦笑起来,算起来,碧茵肚子里的那块肉有六个月了。
哎呀,这下她可怎么跟秦三变交代?
马车停在城门口客栈的时候,温冉冉下了车,准备劝劝碧茵来着,进了客栈的大门,第一眼却看见了角落里的辰阳子,和初见时一样,辰阳子依旧在吃一碗素面,热气腾腾的。
温冉冉本不想去打招呼的,因为害怕这里有拓跋族的眼线,后来转头一想,这里是商京,不是锦都,拓跋族的势力应该没有深入到这里。
辰阳子正吃着面,余光的世界里,一个身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抬头一看,是温冉冉。
“素面有这么好吃么?每次在酒楼碰见你,都在吃这个。”
看着条条晶亮的面线,温冉冉觉得舌头有些痒,竟有些想吃的感觉,啊嗯,果然是怀了孕的女人啊。
辰阳子在拓跋族的这片水深火热的土地上混迹了很多年,有些地方来的比别人要敏感。
把面条往温冉冉面前一推,重新抽了双筷子搭在上面。
男人的举动让温冉冉的脸颊热烘烘的,难道自己的馋相表现的很明显么?百转纠结中,在自己的冷汗里,温冉冉拿起了筷子,吃了起来……
“温姑娘是逃出了地牢?”辰阳子慢吞吞地问。
“原来你也知道我入狱的事啊。”温冉冉笑了,“你为什么会在商京出现?拓跋族派你来的?”
辰阳子点着头,给温冉冉倒了一杯茶水,“不是什么大事,我想,是他们有意支走我的。”
“嗯?他们对你还是持着怀疑的态度?”
“嗯,我毕竟不是拓跋族的人。”辰阳子说道。
女人吸溜着两根面条,暗沉沉的夜色里,浮世间的一切都显得空荡荡的。
“这些年,辛苦你了。”温冉冉放下筷子,拭了拭嘴角。
男人眉根清晰,秀然若水,“有时候会觉得辛苦,但是,也得到了很多想要的结果,也觉得很快乐。”
构建在痛苦之上的快乐,像是蛀了蚁穴的千里之堤。一面是痛,一面是快乐,温冉冉并不认为这是件好事,再多的快乐也无法减少人在痛苦时,那种撕心的感觉。
可是这些话,温冉冉不会对辰阳子说,因为在这个俗世里,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包括她自己。很多时候,人们做的某些事并不是为了追求快乐,而是为了满足一种使命感。
“有时候我觉得,在我们这群人里,你才是最该得到幸福的人。”温冉冉看着辰阳子,零零落落的露出一个不完整的微笑。
辰阳子怔了怔,喉咙里想要说些什么,酝酿了半晌,却什么也没有说,别过了目光。
“那个,你们千机门玄术纷纭,有没有一种障眼法,可以将我的腰身收束住?”
辰阳子不解的看着温冉冉,目光下移,来到温冉冉的腰际。温冉冉双手掐腰儿,收住襦裙,丰腴的身体方才显现出来,辰阳子一瞬间便明白过来。
“姑娘是想,将有孕的腰身藏住?”
温冉冉点点头,“对,因为要去幽楚办些事情,肚子早晚会显露出来,一个孕妇的样子总归是不方便的。”
“障眼法倒是有,只不过,只能维持到分娩之前,羊水一破,法术就失效。而且,这法术对母体也会有影响,容易让人疲惫。”辰阳子徐徐说着。
“没关系的,”温冉冉说,“你也知道,现在的我们是让情势牵着鼻子走,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辰阳子站起身,恭敬道:“那么,还请温姑娘到随我到房中来。”
“房中?”
“嗯,”辰阳子点头,“施术的时候,我会是另一副样子。”
变老。
温冉冉讷讷地收回目光,缓缓地站起身,跟在辰阳子的身后,走向二楼。
辰阳子的背影,今晚,有些冰,有些凉,是错觉么?
还有,他的酒壶呢?他不再喝梅花酒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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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啊,这是碧茵第一次去幽楚呢,好兴奋呢!”碧茵拉着温冉冉的手,笑靥妍妍。
温冉冉润了润干涩的唇瓣,刚才劝了碧茵那么多话,难道她一点儿都没听进去么?
无奈地叹口气,温冉冉刮了刮碧茵的小鼻子,“我现在不是皇后娘娘了。”
“哦,”碧茵眼睛转了转,“那我以后就叫您主子。”
马车里,赵南今坐在两人对面,淌着腿,时不时的看看温冉冉,时不时的看看碧茵。
还别说,俩孕妇当前,感觉就是不一般。
“唉,你们主仆还真是姐妹情深,不像我,家里样了很多年的一条狼犬,还时不时的发脾气,咬我一口。”
碧茵琢磨着赵南今的话,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干嘛拿狗和人来做对比啊?!
温冉冉想了想,竟也附和着点点头,“是啊,那条狗还留着做什么,丢了呗。”
嘴上得了便宜的赵南今贼呵呵地笑着,不想,却听到温冉冉的后半句,瞬间一败涂地:
“那狗毕竟不是你亲生的,下次记得吸取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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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幽楚,越是赶得很急。温冉冉知道赵南今这一次是真的很担心幽楚的内局,大半的原因,应该是大妃吧。
温冉冉记得上次离开幽楚的时候,大妃已有两个月的身孕,算起来,大妃如今这肚子应该和碧茵的差不多,六个月了。可皇上死后,大妃在宫里无权无势,完全是仰仗赵南今的保护。万一赵南今垮了,大妃肚子里那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
终于,在日夜兼程下,马车驶到了都城开梁。
赵南今将温冉冉和碧茵卸到自己的府宅里,而他自己只身进宫,查看大妃的情况。
“我会尽快回来的,你们在家好好等我。”
赵南今说完这句话,便骑上马进了皇宫。
温冉冉坐了下来,觉得有些累了,应该是受了辰阳子法术的影响,不过还好,她现在的腰身就跟过去一样,一点儿都看不出怀有四个月的身孕。
沏着茶水,茶杯却不知为何倒了下来,滚烫的茶汤四处的溢散,看得温冉冉莫名的心焦。
自从踏上幽楚的土地,心底里潜伏的那股不安的感觉就更浓烈了。
“糟了!”
赵南今的贴身仆人,四首,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温冉冉“蹭”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王爷他,他被抓起来了!”四首惊慌的说着。
“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温冉冉一把捞起四首的胳膊,强制性地将瘫软的男人提了起来。
四首蠕了蠕嘴巴,啮啮地说:“王爷一进宫就去探望大妃,可是王爷前脚离开,大妃就出事了,襄王立刻带兵就把王爷抓起来了,说…说王爷谋害大妃!”
温冉冉松开了手,四首立刻跌在地上。
难道真的被赵南今猜中了,幽楚真的出事了?!
温冉冉走到门口,几个时辰前,她还亲眼目送着男人骑马离去。潇潇的背影犹在眼前。
【我会尽快回来的,你们在家好好等我。】
小青的这句话,还在温冉冉的耳边残留着热度。
“四首!”温冉冉喊着小厮的名字,忽然转过头来。
临近崩溃的四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眼前弥漫着绝望的黑雾。
“我们进宫去!”
温冉冉的声音穿透黑雾而来,四首的眼前渐渐明亮起来。
“我们去救赵南今!”
当女人说完这句话,四首好像看见了有一颗宝石嵌在温冉冉的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真的可以相信她吗?四首留着眼泪。
明明是一个弱女子,为什么,却叫人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