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今的脸贴在栅栏上,映在烛火里,平顺的眉骨恍然间扎进水里,丝凉,明净。
能这么快就看到她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打不打开这牢房已经无所谓了。
赵南今的手伸出牢房,在空里悬了半晌。啊呀,还是勾不到她啊。
索性放下手臂,赵南今积累着眼里的笑意,“片刻不见,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杳渺的声音穿膜入耳,激起一圈圈清凉的回音。温冉冉怔忪了片刻,松开了狱卒的衣领,黏粘粘地走到赵南今面前,却是“扑哧”一笑,
“不见君子,甚是想念,奈何心太焦?”
四首在后面听着二人的谈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就在刚才…明明不是这种气氛吧。
那狱卒不知在什么时候跑掉了。
“哈哈,我们的阿四今天没有哭呢!”
听着赵南今对自己的调侃,四首猛地晃着脑袋,嘴上不服气地嗫嚅着,“我什么时候都没哭呢!”
“是啊,四首今天表现的很好,让齐王吃了一瘪。小青你以后出去了,可得好好地奖赏他。”温冉冉笑言道。
赵南今的微微颔首,脸上圈起一片浮白。他还能出去吗?自嘲似的摇摇头,赵南今心里再为清楚不过了。这一局,是他输了。
如果他不是那么心急的话,如果他能再谨慎那么一点儿,就不会跌进别人编制好的陷阱里,这么些年来,他头一次输的如此白痴。
“四首,你到外面守着,别让别人靠近。”赵南今吩咐道,自己原地坐了下来,身子向旁边一倒,便躺在了地上。
“是,王爷,四首领命。”说完,四首便离开了这间屋子。
温冉冉看着男人就这样大大落落地躺了下来,地为床,天为被,一脸随意的样子。
“要躺在这里的话,至少搬些干草来啊。”
赵南今晃晃细瘦的手指,言笑道:“非也非也,天上地下,皆可为床,我觉得舒服就行了。”
“既然如此,”温冉冉干脆也坐了下来,随即躺平了身子,“我也尝尝这滋味儿。”
挨着赵南今,隔了一个牢门,两个人躺着,像数星星那般惬意,呵,真是有够欺骗眼球儿的。
空气里,那点儿叫馨暖的东西慢慢悠悠地沉了下来,氤氲在两个人之间。赵南今望着漆黑的顶棚,眼里的夜色一点儿不比它少,出了个神儿,男人偏过头来,忽然对上了女子的眼睛,原来她一直在看着他。
“大妃现在怎么样?”男人问。
“还好,暂时没有危险。”女人答。
“哦哦。”赵南今闷哼着,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如果,我以曾经战友的身份拜托你,帮我保全大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愿不愿意帮我?”
只要保全她们两个就好了,而他,无所谓。
男人垂下了眉目,遮了眼底的半片流光。
温冉冉一直看着赵南今,包括他脸上那些细微的变化。
“那是自然,就算你不拜托我,我也会帮你。”温冉冉转过头来,直视着天花板,盯了良久,嘴边儿却传来两声轻笑,“赵小青,你说,我们的孽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孽缘?哈,这个女人。
赵南今清爽地笑了两声,戏谑道:“我和女人的缘分看从来不是孽缘哦!”
“哼,”温冉冉应着,自己则笑得像朵傻花一样,“要是当年,来拜访幽楚的不是你;若是当年,我没有到你府上去要解药;若是当年,你没有把我拐出宫去;若是当年,我没有心血来潮教你下什么五子棋,或许,我们之间就没有像现在这么麻烦了。”
赵南今随着温冉冉的话语,脑海里一一浮现着陈香往事,历历在目,美丽得如同走马灯。
“我做的事从来不会后悔,所以,你也不要后悔,就当是命中注定吧,哈哈哈。”
赵南今很没节操地笑着,蓦地,嘴巴子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
“诶!诶!”赵南今疼得出了声儿,丝毫不顾及大男人形象。
温冉冉可不管,揪着男人的嘴巴子拖到牢门跟前儿,“疼吧?呵呵,你或许不知道,其实我一直记恨当年你挑拨我和殷昱的那件事儿。”
“哪件事啊?都陈芝麻烂谷子了!”赵南今狡辩着。
“嗯?!”温冉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男人更是疼得哇哇地叫。
“诶,诶,我记得了,我记得了,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么?”
“这就对了,”温冉冉适当地松了松力道,并没有松开手,“所以说,赵小青,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哪轮得到别人?你把你的命根子扎地三尺也好,找个墙缝儿藏着也好,给我好好地在牢房里过日子,我能救得了大妃,就一定能救你,你知道的,我的脾气倔,要么我两个都救,要么两个都不救,呵呵,你给我好好地端正一下生活态度,再这么颓废,再随随便便地躺在地上,别怪我无情,打包袱回大周。”
“啊呀,啊呀,知道了,你就松开手吧!”赵南今心疼自己的嘴巴子,他一向很注重自己的脸。
温冉冉站起身,还不忘踢赵南今一脚:“小青,我走了,记得端正态度。”
“嗯,嗯。”赵南今无奈地坐了起来,难道怀了孕的女人都这么暴躁?
摸着脸颊,赵南今眼里的温冉冉很快地消失在灯火里。
在灯火的另一面,在光亮无法触及的黑暗里,赵南今始终将自己的后背藏在温冉冉看不见的地方。
本来坚实而又协美的后背上,纵横着好几道猩红的伤口,像一条条游走的血蛇。在绽开的皮肉里,偶尔挂着皮鞭上的几根倒刺,男人却没有办法把它取下来。
这些伤本来应该很痛的,不过,被那女人在脸上那么一掐,好像又不那么痛了。
温冉冉,我现在可是端正着百分百良好的态度,等着你骑着白马来救我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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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姑娘,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四首跟在温冉冉身后,急切地问。
温冉冉想了一会儿,说:“还是先把大妃的安全保住为好,我想先入住大妃的皖汀居里。”
“啊?这怎么可能?”四首大惊,“襄王他们是不会同意你进宫来住的!”
温冉冉捏了捏鼻梁,疏散了下疲劳,“没办法,大妃临盆在即,我们有必要保护她的安全,万一再遭到歹人毒手,那就真的是无法挽回了!”
“那,我们该怎么说服襄王呢?”四首问。
“反正现在,无人能解大妃的昏迷状态,我就姑且冒一下险,以治病的理由留在大妃身边。”
停了温冉冉的话,四首还是觉得缺少把握,可他也很明白,如今的路也只有这一条了。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放手一搏。
“温姑娘,四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人生像现在这样辉煌过。”
温冉冉转过头,对着四首笑了笑,四首接着道:“不管结果如何,我四首一定竭尽全力,不会为将来留下遗憾!”
“啊,不哭鼻子的四首真的很帅。”温冉冉笑道。
“我什么时候哭过鼻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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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温冉冉正在大妃的房间查探着大妃的病情,温冉冉号着脉,可心思却不尽走得远些,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如此轻易地就住进了皖汀居,昨天,她只是提出了一句请求,襄王就同意了。
真的是如此幸运么?
甩甩头,温冉冉努力把精神集中在大妃身上,虽然现在昏迷是小,营养物质可以靠流食来补给,可是若到分娩时期还是这个样子的话,很难保证孩子能顺利生下来。
“温姑娘!温姑娘!”四首从门口窜高儿而来,形色匆匆。
温冉冉眉头一皱,走上前去,“又出什么事儿么?”
四首喘了几口气,不待气息走匀,便张口说道:“是,是啊,出事儿了,不过,还,还不算坏!”
“嗯?什么意思?”温冉冉问。
“是这样的,我们王爷昨日在进宫前,也偷偷留了一手儿,王爷交代,若他出了什么事儿,他手上的三个旗的兵权就全权交给姑娘打理!”
“我?”温冉冉惊讶着,下一刻她就理顺了一些事情,“怪不得。”
怪不得她如此轻易地就进了皖汀居,原来她手上多了三个旗的精兵啊。赵南今倒台,出了赵南今的两个胞弟外,觊觎这皇位的人还有襄王赵延年,宁王赵青荇,齐王赵英庭。无论是哪个人,他们都想扩充自己手上的兵力,因此,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拉拢她。
“姑娘是不是明白了什么事儿?”四首试问。
“算是吧,”温冉冉撇开了话题,对四首道:“这些日子,我恐怕没有时间去看望赵南今了,你就代替我每天去看看他,要是出了什么情况,你就及时的告诉我。”
“是。”四首领命而去。
温冉冉走到大妃的床边儿,看着床上娇弱的女人,温冉冉不禁弯起了嘴角儿。赵南今啊,还不赖,不愧平时长了这么多心眼儿。这下看来,大妃是有救了。
想要救大妃,只有找到凶手。襄王赵延年,宁王赵青荇,齐王赵英庭,说实话,温冉冉还真没把握确定谁才是野心勃勃的凶手。就在刚刚,她还在为如何与这帮王爷扯上关系而发愁,不过现在好了,温冉冉走到窗边,看着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蹦跳着。
她只要待在原地,等着那帮饿狼来找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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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的战场上,确切地来说,是在宋江粮仓的战场上。
凌建平正将一封密信放进蜡烛的火焰里。
他很高兴,因为他的卧底生涯即将结束,今天,将是他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的时刻。
凌建平的眼里是按捺不住的喜悦与疯狂,而这相同的眼神,在千里之外的商京里,有一个人和他一模一样,只不过,那人的眼睛里用了一层冷静将那份狂热覆盖。
他就是殷昱。
温学尧,今天他就用一堂生动的战略课程来告诉他,不是所有的士兵都可以为己所用。
凌建平在温学尧那里领了命令,要誓死守住宋河粮仓,因为大周的军旗正在对岸招摇的飞舞,一场战争一触即发!
很快,两方军士打斗了起来,硝烟四溢,沙尘滚滚。
凌建平冲进战场的中心,像一个英雄一样贯彻着自己的军士道。他的剑生来就是为饮血的,今天,他会为这把饮血的剑赐予无上荣耀。
“全体凌家军听令,拿起你们的武器,转过头来!将宋河粮仓一扫而光吧!”
杀戮的进程行至一半,凌建平的命令让他手下的士兵产生了困惑,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不是来守粮仓的吗?
等到凌家军的士兵看到他们的统帅策马扬鞭,掉头闯进宋河粮仓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冲啊!跟着将军冲啊!”
浩浩汤汤的人马转瞬倒戈,这是温学尧怎么也想不到的!
凌建平怎么会背叛呢?难道是殷昱搞的鬼?苍老的手掌附着心脏,绞痛的感觉让他的背后湿了起来。
糟了,他该如何跟拓跋临渊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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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久了,温冉冉这边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为什么没有人来找她?难道是她自己太着急了?
夜晚的幽楚和大周的一样静谧,冷幽的院子里凝着夜露,温冉冉扣上了窗户,走到烛台前,吹灭了灯火,上床入睡了。
今天的夜还真是安静啊,女人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弦月不时地在天空换着位子,向西行进,不知不觉,已是后半夜。
一个人影推开了温冉冉的房间,门板发出了嘶叫的声响,然而,床上的女人依然陷入深深的沉睡。
没有灯火的协助,那黑影也是来去自如,准确地走到了温冉冉床前。
大哥他也太谨慎的,对一个女人还需要客气什么?占了她的身子,她自然就是你的东西,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
男人翻身跃上床,撑在女人上空,掀开被子,男人手脚麻利地脱着女人的衣服。
当水色的抹胸裹着女人的春色显露出来的时候,男人的眼里渐渐变了颜色,呼吸粗重了起来。
这娘们还挺有料!下一刻,男人的身子便俯了下去。
奇怪的是,男人的身子竟然不动了!
“和我想的一样呢,第一个来找我的人,齐王赵英庭,呵呵,只是没想到是这种找法。”
温冉冉睁开眼睛,直直地对上男人的双眼,她的右手正扣紧了男人颈上的动脉。
“衣服都快被脱光了还能沉得住气,看来大哥说的没错,你是个不简单的女人。”赵英庭说着,想抽身离开,可女人的利爪死死地扣住他的死穴不放。
“看两眼也不会少块肉,况且,我不认为你是真的看到了什么。”温冉冉逐渐收起了笑容,“现在就你我两个人,我问你个问题,你要是告诉我了,我就放你走,并且也会考虑和你合作。”
“……你说。”男人道。
“在宫门口你拦截我进宫的时候,你提到过一个婢女,在我近日的调查下,根本没有这号人物,这是你临时杜撰的吧。”
赵英庭咬咬牙,点头。
“态度不错,那我再问你一个,你为什么要编这样的谎儿呢?不单单是为了当时的面子问题吧。”
如温冉冉所想,赵英庭是一阵沉默,于是,温冉冉步步逼近,“啊,不好回答吗?那就换个说法,你之所以撒谎,是不是因为,谋害大妃的人就是你?!”
温冉冉的话锋利无比,脱口而出之时,赵英庭一个激灵地拍落女人的手臂,翻身下床。
“本王给你面子才跟你玩到现在,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温冉冉套上衣服,走下床来,笑道:“急什么,我不过是猜测罢了,日后若是要合作的话,没有这点儿信任怎么行呢?”
温冉冉话里的态度模棱两可,赵英庭不得不放慢了思维,仔细地思索起来。真他妈烦,这个时候,若是大哥在就好了!
彼时,一块石头穿窗而过,好不凑巧,正好砸在了赵英庭的头上!
“是谁?!”
赵英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喝,便倒了下去。
温冉冉迅速地消化着这一切,难道今天晚上还有第二个人来找她?看着地上的赵英庭,像他这样有勇无谋的草包,肯定不是谋害大妃的凶手,最起码不是主谋。
略微思索了片刻,温冉冉拉低了自己的衣领,扯乱了自己的头发,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救命!救命啊!”
温冉冉破门而出,连鞋子也掉了一只。凌乱的外表让女人显得分外憔悴,像风雨拷打的玫瑰一般,凄美而破碎。
庭院里,浅浅的湖水泛着沙金色的月华,月亮倒映在湖水里,泄露了广寒宫的模样。水殿风来暗香满,美景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香气。
温冉冉的泪眼里,依稀看到一个人站在湖边儿,半张脸映在月色里,勾勒出熟悉的眉骨来。
和赵南今一样,都是那般清凉的味道。
看来,这个人,不是襄王就是宁王了。
温冉冉拭去了眼泪,朝着那个人影跑了过去,碎色的裙裾在夜色里绽放,别是一种吸引。
“恩人,恩人,请救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