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好沉重啊,使尽了力气才能看到一点儿光亮。赵南今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挨打了,每次都打得他头晕脑胀。幽楚的监狱待遇还真是生猛,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王爷竟然还不知道。
“嘴这么硬,行!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硬到什么时候!”狱卒嘬了一口唾沫,抻直了鞭子,鞭子上,一根根倒刺扎眼地林立,还沾着男人身上的血液。
“我看你说不说!看你说不说!”一鞭子抽在赵南今身上,麦色的皮肉又多了一条血腥的轨迹。
“我头一次知道人的嘴巴是要用鞭子撬开来的,呵呵。”顶开眼帘,赵南今扬起邪肆的嘴角,满是不屑。
“哈,你还以为你现在是王爷吗?行啊,进了这里的犯人,可没有一个能硬到最后的!”
鞭如雨下,抽烂了旧伤,添了新伤。来不及治疗的伤口,慢慢地化成了腐肉。
“呵,还差的远呢。”赵南今哂笑着,慢慢闭上了眼。
人生里,越是黑暗的地方,就越是接近曙光。理想,憧憬,希望,信念…不管什么都好,只要能化为力量,撑过这最为黑暗的时刻,才不枉一段无悔的人生。
在意识的尽头,在明与暗的交界上,高大的身影由远及近,停在了赵南今的身前。鞭子不知在何时退下。
那人停在赵南今面前,安静地等待着赵南今恢复意识。
他在看什么呢?看他满身的伤口吗?赵南今集中着自己的意识,艰难地睁开眼。
“四弟,你醒了?”
“啊嗯…二哥。”
看清楚了宁王赵青荇的脸,赵南今又垂下头去。
“怎么有空闲来看我,啊,不对,应该说,你终于露面了。”赵南今把每一个字咬得轻轻地,云清风淡之下,波澜起伏。
“何必让自己这么痛苦,认罪的话,起码过得比现在要好。”赵青荇淡定地说着。
赵南今一直垂着头,像是睡了过去。
“怎么,你不信?”赵青荇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二哥会尽力保你。”
见赵南今还是全无反应,赵青荇叹了一口气,“四弟,别学你那两个有勇无谋的弟弟,出了事情,就只知道一天到晚地在别人家门口叫骂。你和他们不同,你从小就很聪明,父亲也因此最疼你,若不是嫡子继承制,这皇位本该是你的。”
“皇位?”赵南今抬起头来,“二哥,小时候我们两个最玩得来,我以为你是最懂我的。皇位,我从一开始就想也没想过,现在也是一样,你还记得吧,我最讨厌的就是禁锢人的东西。”
“你……”
“还有,”赵南今打断了赵青荇的话,“我那两个弟弟是憨直了一点儿,可是,若论起对幽楚的忠诚,恐怕连我都要逊色一分。”
“忠诚?”赵青荇冷笑着,“你确定你清楚忠诚的真实含义吗?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你的忠诚根本不是献给幽楚,而是献给了那个已经死去的皇帝,献给了那个可怜的大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又如何,在我眼里,他们是幽楚的一部分。”
赵青荇站了起来,幽冥的气息泛起,“你果然是无知啊,南今。”赵青荇笑着,却不掩饰笑容里的失落,“你说我不懂你,你又何尝懂过我?我们是幽楚的子民,绝对的忠诚是要献给幽楚这个国家。只有让最有力的人去统领幽楚,带领幽楚开拓去新纪元,这才是流着幽楚血液的人应该做的!现在,皇帝已经死了,而你却想让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坐上号令天下的龙椅,你竟然把幽楚的未来交给一个婴孩儿,赵南今,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短暂的沉默后,赵南今哈哈地笑了起来,墙上幽暗的烛火也跟着不安地摇曳。
“啊哈,二哥,说了这么多,我终于明白了你的意思。你不过是想满足自己的野心而已。谁说只有皇帝才可以统治国家?任何一个深爱幽楚的人,都会以一个主人的身份去看待它。不错,我的确想让大妃的孩子继任皇位,这并不代表我要把幽楚的未来递交到他的手里。国家是大家的国家,二哥,你为什么不愿意去辅佐他呢?”
“呵,看来是我疯了,才想跟你说这些。”赵青荇的目光掠过赵南今,转身离开了地牢。
“作为你的二哥,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的,摆在你面前的只有认罪这一条路,你再怎么撑着也没有用,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当赵青荇的身影消失时,赵南今听到了这一句话。
“呵呵,人长大了,都成了疯子。”赵南今低喃着。
曾经的那份友谊,那份兄弟间真挚的手足之情,到底…被埋在了哪里。
赵青荇拐出了地牢,狱卒看见了之后,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王爷,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里面那位是不是震慑于王爷的威严,乖乖伏法了?”
烦躁的声音。赵青荇收起目光投向别处,对身边的小丑不置一语。可走了两步,赵青荇似乎想起什么来,于是回过头去:
“对待那个犯人,不要手软,一直打,打到他认罪为止。”
“是,是,小的听令!王爷,您就放心吧!”
说着,狱卒狠狠地挥了挥手里的长鞭,劲风扫扫,掠在人的脸上就是一阵冰凉。
“嗯。”满意地点点头,赵青荇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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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知道这个宁王心里有鬼,可是这并不代表谋害大妃的人就是赵青荇。或许他心里是知道真正的凶手,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不说而已。
几天来,温冉冉不停地思索着这件事,长时间的疲劳让她有些力不从心。摸着小腹,温冉冉找了个凳子坐下。辰阳子这个法术还真是耗费心神儿,这些天,若不是她强撑着,她几乎随便找个枕头就能睡过去。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温冉冉立刻打起了精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宁王且留步,冉冉这里有话要说。”走到门口,温冉冉拦住了向里拐入的宁王。
赵青荇点点头,脚尖儿换了个方向,向温冉冉迈去。
“王爷请坐。”温冉冉示意,神色很是自然。
赵青荇坐下后,便开口问道:“温姑娘有什么事?”
迟疑了一会儿,温冉冉大胆地迎上赵青荇的双眼,走到男人身边,在男人的身边坐下,女人的这一举动,在赵青荇的眼眸深处扎下了根。
“今日,冉冉想和王爷谈谈兵权的事。冉冉手上有三旗兵权,想必王爷是知道的。”
“嗯。”赵南今看着温冉冉,猜测着女人的真实意图。
温冉冉笑了,挽着赵青荇的一侧臂膀,“那冉冉就直说了,冉冉想带着这三旗军马投靠王爷。”
“投靠我?”赵青荇迟疑。
“对,”温冉冉绽开笑靥,眉眼传波,“虽然不知道赵南今为什么把自己的兵权交给我,反正,冉冉觉得依靠冉冉的能力是救不了赵南今的,所以,冉冉想投靠王爷,您。”
“为什么是我?襄王或者齐王不可以吗?尤其是襄王,他的势力和威望皆在我之上。”
“呵呵,”温冉冉低眉顺眼地笑着,“在冉冉心里,不是谁都可以的,那天晚上,救了冉冉的人,就是宁王您啊。不错,冉冉听说襄王和齐王是一母所生,所以情谊甚笃,他们两个联手的话,的确很有优势。正因为如此,宁王,您才更需要冉冉啊,如果您有了冉冉手上的三个旗兵,起码在兵力上,您可以与齐王和襄王抗衡。”
“话虽如此,可是如果我没有听错,你是真的打算背叛赵南今了?”赵青荇问。
温冉冉松开挽着男人的手臂,撩开一缕碎发,“如果王爷介怀这个,那就当冉冉什么都没说吧。王爷可以认为冉冉是个冷酷无情的蛇蝎女子,可是这么些年,冉冉在大周的后宫里经历了起转沉浮,又在外面的天下看尽了人生百态,难道,王爷还要要求冉冉纯洁如初吗?”
叹了口气,女人的目光有些凄凉,“人一旦堕入了现实的红尘里,就再也回不去了,王爷,我说的对吗?”
凝视着眼前的女子,目光里的森罗万象海纳着一切。蓦地,男人伸出一只手捻起了女子的下颚,抬起了女子小巧精致的面庞。
“比起那些不谙世事的少女,本王还是喜欢染了颜色的雪花。”
唇边一笑,温冉冉轻轻推开眼前的男人,“有王爷这句话,冉冉以后就是王爷的人了。那么,接下来,冉冉想和王爷商量一下对付襄王和齐王的计策。”
“哦?好个冰雪聪明的女子,你已经有主意了?”赵青荇靠在桌儿边,柳梢拂眉,荡开眼前的青烟,第一次,男人露出了眼里的真实:里面有着赞美,有着警戒。
“只要能为王爷效力,冉冉鞠躬尽瘁。”
温冉冉轻浅地说着好比誓言的话语,脸上的微笑自始至终从未减少。
只要赵青荇肯帮她,那么计策就成功了一半。赵小青,再坚持一会儿,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天就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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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温冉冉再一次来到了皖汀居,大妃还是那副模样,只是比之前消瘦了许多,温冉冉看着女人那副羸弱的样子,心上的压力不禁大了起来。转头看去,四首的脸上亦是愁容烟满。无需多想,定是在为赵南今而忧心。
“他们还在对赵南今施以酷刑?”温冉冉问。
艰涩地点点头,四首开口:“这些天,变本加厉了,他们一直想让王爷认罪,想屈打成招。”
看着温冉冉咬唇沉默的样子,四首忽然伸出手抓紧了温冉冉的衣袖,“温姑娘,王爷就快撑不住了,温姑娘,我们…我们真的能救出王爷吗?”
忍着眼眶上的热感,温冉冉握紧了四首的手臂,“四首,你的王爷面对那样的酷刑,依然咬紧牙关坚守着,我们还有什么理由软弱?”
“温姑娘…。”四首咬咬牙,重重地点点头,“嗯!”
虽然这样安慰着四首,可是温冉冉的心里并没有好过多少。一直没有去看过赵南今,或许,她该去亲自看看他了。
离开皖汀居,温冉冉来到了地牢。这一次,心里面多了些别样的滋味儿。
“小青?”
温冉冉小心地踩着楼梯,烛火太暗,很难看清楼梯的交界。
“小青?”
为什么没有人回应她?温冉冉趴在牢门上向里看了看,里面黑洞洞的,出了外面的一点额区域,里面什么都看不见。
难道又被拖出去行刑了?心里猛然被抓了一下,温冉冉立刻转身准备朝刑房走去。
忽然一双手臂从背后伸了出来,隔着牢门,将温冉冉紧紧圈住。
“谁?!”温冉冉惊叫。
“我。”是赵南今的声音。
小青?
听着这虚弱的声音,心惊,凉水湿衣,几欲转头看清他的模样,却被男人紧紧地禁锢住。
“别转过来,这样就好。”赵南今浅弱的说着,嘴里满是血腥味儿,“呵呵,我被人揍得这么狼狈,不想让这副样子被女人看见。就应我这一次吧,这也算是…我的骄傲。”
怀里的女人静了下来。
“是吗,你的骄傲还真特别呢!”声音放低了下来,绻绻地。
女人展露馨柔,梦回小轩窗,正梳妆。
“这就对了,男人的自尊可是伤不得的。”
赵南今笑着,手臂已经开始颤抖。霎时,温冉冉的手扶住了男人微微抖动的手臂。
忽略手臂上那些伤疤的触感,温冉冉轻轻地说:“抱歉啊,本想快点儿救你出来的,可是,你懂得,女人总是喜欢被琐事所困扰,动作慢了些,你多担待。”
“嗯,被男人等待是女人的荣幸,莫非你也在享受着这种荣幸?”
“哈,不敢当,赵小青的豆腐可吃不得。”
嬉笑后,无声的沉默。
“小青,如果实在挨不住的话,就认罪吧,就算你认罪了,我也能救你。”
“才不要,”赵南今立刻回答,“即便是这种莫须有的污点,我也决计不想沾染,姑奶奶啊,你既然要救我,就救一个清清白白的我吧,好歹嘛,我也算是幽楚的一朵白莲花,哈哈哈。”
“白莲花?哈,辣手摧花还差不多。”
“呵呵。”
像这般长时间的站立,男人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冉冉,我等你哈。”
“嗯。”女人点头。
缓缓地,环住温冉冉的手臂松开了。温冉冉在心里默数着十个数儿,等到赵南今再度回到黑暗里,温冉冉才转身,离开。
虽然不懂是什么让你如此相信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羁绊,串联在人和人之间,看不见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