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牢里走了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头顶的月亮染了三分血色。温冉冉伸手擦了擦眼睛,再度抬头,月亮又回到了之前的惨白,莫不是…被她眼里的血泪染红了……
“温皇后?”右方一侧,声音响起,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声。
温冉冉转过头,看见了形色匆忙的辰阳子。碾着唇,温冉冉勉强打起了精神。
“你怎么会在皇宫里?”温冉冉问辰阳子。
“我刚从牢里放出不久,还没离开皇宫,”辰阳子跑到温冉冉面前,颇是焦急,“啊,地牢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坍塌?想容没有出来吗?”
哽咽着,温冉冉缓缓回答:“嗯,地牢坍塌了,因为想容,想容想救我出去,所以……”
“所以她用了爆炎术?!”辰阳子瞬间脸色苍白,看着温冉冉亦是痛苦的神情,男人消弭了声音。
半晌,辰阳子的喉咙才动了动,“这本来应该是我的任务。”
“…什么?”温冉冉愕然。
“救您出去,应该是我的任务,而不是想容。”辰阳子嗫嚅。
“那……”
温冉冉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辰阳子拦了下来,“此地不宜久留,既然皇后已经出来了,那么就按照计划行事吧。”
说着,辰阳子掏出了璇玑木人,“温皇后,请将外衣褪下来,交给我。”
温冉冉如言,匆匆脱下了外衣。辰阳子接过后,套在了璇玑木人的身上。
“皇后,这个木人就代表你,它会代替你一直朝正门逃跑,正门有秦三变秦大人接应,负责引开敌人。而您则要朝着东门逃跑,东门那里有靖贤王赵南今负责接应。”辰阳子逐字解释。
温冉冉点点头,事已至此,回头也来不及了,这一路上,已经有人为此献出了生命,只有向前看了。
“那你呢?”温冉冉问辰阳子,“你打算趁机和我一起离开么?或许,我想,想容也是希望你离开拓跋族的地盘。”
“不,”辰阳子迅速地否决了,“我要留在这里。”
“…留下来的话,你依然会在水深火热里,还有…想容也已经不在了,你……”
“皇后娘娘,”辰阳子苍凉地笑了笑,流风拂过他的眉眼,“这也许就是我的使命吧,除了将自己深埋于这片水深火热的土地,我再也想不出其他的事能填补我生命的空虚。”
有些事不是因为“想”才做,而是不得不做,或者说,已成为了习惯。
“好。我虽然不能理解你的立场,但是却能看清你的决心,我想,现在我是无法动摇它的吧。”
温冉冉说着,最后看了一眼辰阳子,便投身于夜色里,朝着东大门奔去。
辰阳子顿了顿,走近地牢门口,将手放在冰凉的石板上,深沉地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告诉温冉冉,他不能离开的理由…还有一个。
朝那黑洞洞的牢门口深深一望,他明白,再如何驻足,都无法等到一个出尘的女子从里面娉婷走来。
地牢的坍塌很快引来了皇宫禁卫军的关注。淹没在地牢里的囚犯很多,但是逃出来的亦不在少数。
而让拓跋临渊在意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温冉冉。
“就算挖地三尺,追逐百里,也得给我把她找出来!”拓跋临渊拍座大喝。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他都不会让温冉冉逃出这里的,绝不!
很快,温冉冉身影就暴露在皇宫里,月色当空,温冉冉的衣裙很是明显,因为那嫁裳在入狱前根本没脱掉。
几队人马追逐着那个影子,一直跟着那个影子出了皇宫。
得知地牢出事以后,秋娘即刻亲自赶往皇宫,便碰上了前来抓人的几股部队。
遥遥望去,秋娘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红影子奔在前方。
锁定了温冉冉的身影,秋娘夺取士兵身上的弓箭,瞄准了那影子便是利落的一箭!
很快,箭没入在夜色里,看起来是射中了温冉冉,可是温冉冉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旧如前地往前跑。
秋娘一皱眉,再度上箭,一弓二箭,离弦,朝着温冉冉飞去。
然而和前一次一样,温冉冉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儿,秋娘紧紧地追在温冉冉后面,不断地朝女人射箭。直到郊外,温冉冉和秦三变的人马会合。
秦三变的人马分了两部分,一部分和拓跋族的士兵交着手,另一部分则护着温冉冉迅速向后蹿离!
然而,打到半路,秋娘忽然掉头,骑着马往回走,一直来到了拓跋临渊身边。
“主尊,秋娘觉得这里有诈,我们一直追的那个人好像不是温冉冉。”秋娘禀报。
“不是温冉冉的话,那她是谁?为什么穿着她的衣服?”拓跋临渊抬高了声音。
“回主尊,”秋娘作答,“刚才,秋娘射了好几箭,有几发,秋娘确信射中了温冉冉的要害,然而温冉冉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哦?”拓跋临渊看着秋娘。
秋娘则老实回答:“主尊,在几年前,我们还在锦都的时候,秋娘曾遇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一个木头人,可是却能像人一样奔跑,像人一样灵活地飞檐走壁,当时我险些在它身上吃亏,所以如今,秋娘怀疑,我们追的那个东西,应该是个傀儡。”
“照你所说,如果那影子不是温冉冉,那我们不是中了他们的圈套?”拓跋临渊眉头一皱,短暂的思考后,命令全队停下,兵分三股,沿着皇宫剩余的三个大门沿途追寻。
秋娘见拓跋临渊也调动了马头,急忙问道:“主尊,您是打算往哪个方向去?”
拓跋临渊屑然一笑,“既然他们想方设法地将我们引入正门,那么,他们逃窜的方向就很有可能是离正门最远的东门,总之我们先去看看吧,或许能碰上他们呢?”
“主尊圣明。”秋娘说完,也一并骑上马,跟在了拓跋临渊身后。
从东大门出去之后,温冉冉就累得险些蹲坐在地上,若不是一直强打着气,哪怕是一百米的路也让她无所适从。她的身体刚刚分娩不久,本应该好好在休养,可一直以来颠簸不断,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远远地看见赵南今焦急地在树下等候,温冉冉喊了一声男人,赵南今眼前一亮,朝着温冉冉就奔了过来!
“哎呦姑奶奶,怎么才来,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赵南今边跑边说,脸上则一派释然之色。
温冉冉搭在赵南今的肩膀上,身子紧接着就压了下去,“我,我走不动了!”
“诶?”
赵南今赶紧抓住温冉冉的腰际,这才后觉温冉冉的身体状况,于是乎赶紧蹲下身,将温冉冉背了起来!
“抱歉抱歉,看我急的,差点忘了你的身体!走,哥哥带你回去坐月子。”
“去,少跟我称兄道弟的!”温冉冉浑身上下直冒虚汗,要不然非得打他几拳。
这一路跑了没多久,温冉冉的意识便有些迷糊,很想就这样睡去一会儿,然而,身后传来隐隐的躁动声,让她的神经又崩了起来。
“是敌人么?”温冉冉回头看去,看见了星星点点的火把,果然是拓跋族的追兵啊!
难道秦三变那边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温冉冉正思索间,拓跋族的追兵各个架起了羽箭,朝着温冉冉这里纷纷射来!
当羽箭划过空气的时候,赵南今的耳朵就敏锐的感知到身后的事情。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赵南今猛然将温冉冉从背后扯下,横抱在怀里!
“这样跑起来会很累的!”温冉冉张口道。
可赵南今只是笑了笑便不支声了。温冉冉这才反应过来,赵南今之所以这样,是怕她中了羽箭!
小青……温冉冉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本来为了掩人耳目,赵南今带来的队伍就不算多,加之这里是拓跋族的地盘,身后的追兵和赵南今的比起来算是相当的庞大了。况且,赵南今的怀里又负了个温冉冉,在如雨的箭林里,赵南今的一举一动都很是吃力!
赵南今的一滴汗淌了下来,滴在温冉冉的脸上。
温冉冉心头一酸,刚想让赵南今把她放下来,谁知右手在赵南今的后背上碰到了什么东西!
是羽箭!一枚,两枚,三枚……
“小青,你中箭了?!”温冉冉花容失色!
“诶,有吗?你不说我还没察觉出来咧!”赵南今依旧嬉皮笑脸的,看得温冉冉五味翻杂。
“小青,你放我下来吧!”
“开什么玩笑呢?!我们都走到这里了,怎么能放弃?!”男人一票否决。
温冉冉急道:“我不是说放弃,而是我有办法!你看,照现在这个局势,我越往后便越不利,你的后背还能支撑几个三箭?”
赵南今犹犹豫豫道:“你不匡我?真的有办法?”
“我什么时候匡过你啊,要匡你的话,在幽楚早就把你匡的一干二净!”
赵南今眉眼开笑,把温冉冉放到了地上,“你可别这么说,好歹咱俩是在幽楚定情的……”
“谁跟你定情了?!”
温冉冉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事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翻身越到一棵树上,温冉冉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追兵。
“把你们的皇帝叫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那些士兵应声而顿,领头人思索了片刻,决定忽视温冉冉的话继续射箭,却也巧在这时,拓跋临渊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
“你找我么?温冉冉。”
拓跋临渊的声音苍脆有力,温冉冉在这里听得一清二楚!
“正是!”温冉冉扶着树干,大声地回答。
骑着马,拓跋临渊在众目睽睽之下悠然地走了出来。
“你找我有什么大事?比求饶更重要吗?”男人的语气颇为调侃。
温冉冉随之一笑,“当然,事关你性命的事,能不重要么?!”
闻言,拓跋临渊的表情变得诡谲了些,静声等着女人的详解。
温冉冉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拓跋临渊,你举起你的右手,看看手腕处有什么不一样?”
照着温冉冉所言,拓跋临渊举起了右手,反过来一看,之间手腕上的经脉皆已变成藏青色!
这是怎么回事?!拓跋临渊心里一惊。
温冉冉随后说道,“还不明白么,你中毒了,而解药只有我有!”
中毒?
拓跋临渊并不知道,就在他那天盛装迎娶温冉冉的当晚,就已经中了温冉冉的毒药。
“你在危言耸听?!”拓跋临渊摆着镇定。
温冉冉放声笑了笑,道:“这么想随便你,反正这命也不是我的。”
沉思了一会儿,拓跋临渊开口到:“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温冉冉说,“放我们离开,等我们安全撤退后,我自然会把解药给你。”
“不行!万一你背信弃义怎么办?!”随后赶来的秋娘厉声反驳,坚决否决温冉冉。
“没办法,你不相信我这是你们的事!”温冉冉并不着急,反正她手上有这个砝码。
秋娘咬着唇,愤恨地看着温冉冉,刚欲口出不逊,拓跋临渊出奇地开口:
“好,我答应你,放你离开。”
“主尊!”秋娘在一旁着急道。
拓跋临渊却一派自然地倚在马上,对温冉冉说,“我会让你们平安的离开,当然,你也要守信,给我你的解药。”
“当然。”温冉冉点头,实际上,能不能守信,连温冉冉自己都没有把握。
“好,”拓跋临渊笑了,向诸士兵一扬手,“撤退!”
“主尊!”秋娘急的都要跺脚了,却被拓跋临渊扬手带了回去。
温冉冉见拓跋临渊真的退了兵,这才携着赵南今仓促离开。
“拓跋临渊真中毒了么?那就一并毒死他好了,也算了了天底下一桩心事。”赵南今笑道。
温冉冉没有之声,只是握了握手里的药瓶。
在回去的路上,秋娘不住地向拓跋临渊询问着,为什么要放了温冉冉,这明明对他们没有好处!
“这毒似乎一时半会儿地死不了,”拓跋临渊看着自己的手腕儿,对秋娘说,“我只是说放他们离开而已,并没说要放过他们。”
“啊…”秋娘不解。
拓跋临渊谐凉一笑,转过马头,看着温冉冉那快消失的背影,将中指的指肚触在眉心的血玉上,缓缓地念着什么。
看了眼前的情形,秋娘终于明白了拓跋临渊的打算。
“主尊英明!”秋娘衷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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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辰阳子从皇宫里出来后,默默地走回了府邸。
和离开的时候一样,大门被贴着封条,撕开封条走了进去,屋子里凌乱的很,被踢翻的桌椅,被砸烂的花盆,茶壶里的茶叶也是很久没换了。
掌灯,黑暗的屋子里渐渐有了光亮。
辰阳子缓缓地收拾着东西,将东西扶正,将桌椅擦净。
走到屋子的大堂,那晚和云想容喝酒的东西还在,桌椅还在,草席还在。
放下抹布,辰阳子沿着坐在席子上,从坛子里舀出剩余的梅花酒来,坛子没有盖紧,梅花酒早就失了味道,可辰阳子依然把它灌进酒壶里,喝了起来。
一口,两口,三口。
当酒不再是酒的时候,心里这愁也不再是愁,变成了伤。
举杯邀明月,今晚的明月里依稀有个女人的身影,穿着漂亮的衣裳,有着花一般的容貌。
指肚摸索着酒壶,时间一分一分地流淌,辰阳子的眼睛渐渐变了颜色。
陡然坐起身子,辰阳子举起了酒壶,刚刚指肚上传来着异样感,莫不是……。
在灯火的映照下,酒壶的底端果然出现了几排小字:
【辰阳子,如果你看到了这些字,就说明你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这样的话,你还真是个刻板的人。也罢,一个人的人生有好几个天平,比如我,在爱与罚,罪与善之间来回徘徊,不过辰阳子,如果是你的话,可以将天平上的砝码向自由移动些许,不要总是将自己禁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必然的使命,只有一场短暂的人生。啊,我还酿了两坛梅花酒,就埋在院子里的柳树下,记启。】
平淡的语言,男人在脑海里想象着女人的声音,忽然间,心酸地笑了。
左手托着梦想,右手托着回忆,其实梦想和回忆里都有同一个女人,在她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告诉那个女人:等着一切都结束后,我们逃之夭夭。
所以说,有些话不要藏在心里,很可能就会藏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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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阳从水平线上升起来的时候,红日还是暖暖地,并不刺眼。
在简易的帐子里,温冉冉从床上爬了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净了净口,然后走到水盆边漱洗着。
水声哗哗地响着,孰料,骤然止住。
女人并没有漱洗完,却呆呆地停在水面上方,看着水里的倒影。
这时,前来偷袭的赵南今一下子蹿了进来,手里捧着今日的早点。
“姑奶奶,你可醒来了——?”学着京剧的唱腔,赵南今将早点放到桌儿上,一回头,看见了水盆边的温冉冉。
温冉冉木然地抬头头来,看着赵南今。
四目相对,赵南今一愣,揉了揉眼睛。
“诶?我看到什么了?冉冉,你的皮肤怎么变成了淡青色?这…这是被什么虫子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