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他,我以为自己一定会难过得心痛如绞,但事实上,当他真的站在我面前,我与他面对面后,倒是心平气静了。
我说:“傅爱卿有什么事吗?”沉着冷静的语调,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
他亦是感觉不可思议,看着我,一向沉静的面容,似乎出现了一丝龟裂,不过,那抹讶异,很快就消失了。他上前一步,冲我作揖:“回避下,微臣在吏部,发现了一本记录册子,上面记载了近年来各地官员的任免与调用。”
不就一本记录薄么?至于来找我吗?
我正奇怪,又听他说:“微臣仔细核对过上面的记录,大部分都没有异常,但有几处,却明显可以看出纰漏。”
纰漏?我心中大感不妙,让他把册子拿上来。
因为心中想着事,所以也没注意,直接伸手就去捞,谁料,却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我心口突然狂跳起来,接过册子后,忙别开眼,假装关注书册上的内容。
以为完美掩饰尴尬的我,却在下一刻听到他说,“陛下,那本书册,您似乎拿反了。”
我连忙定睛一看,可不是么?那册子竟被我颠倒拿着,我却还看的津津有味,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我脸一红,更是尴尬不已,还好御案比较高,我身子往下一滑,躲在堆得如小山般的奏章后,也没人能看得到我。
将他的视线隔离开,我终于觉得舒服多了。
这才静下心,细细看手中的书册。
其实,为官者,哪一个没有收受过贿赂,父皇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曾问过父皇,为什么不将这些贪官革职查办,父皇笑着摸摸我的头,说:“意儿,记住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身为帝王,必须懂得张弛有度,贪污有大有小,只要不动摇国本,就无需太过认真。”
以前不太明白,直到我渐渐长大,跟在父皇身边,接触了一些国事后,才明白了当初父皇的一番苦心。
从册子上的记录来看,里面有些人事调用,明显不合常理,升迁以及贬谪,都没有一个严格的过程,有的官员,甚至连跳数级,我细细看了一阵,从书案后冒出头,“爱卿的意思是?”
他义正言辞道:“根据上面所记载的人事录用来看,显然有某些官员在背后从中作梗,用以安插自己的势力和谋取贿赂,故而,微臣请求皇上,下令彻底严查。”
严查?我有些头疼,就算不看这个册子,我也知道那些官员都背着我在干些什么,还需要查吗?这一查,只怕牵连甚广,有损元气啊。
我捏着那本册子,面露为难的看着一身正气的傅玉珩。
当初他刺我一剑时,怎么不觉得如此高风亮节,正义凛然呢?我看着看着,又开始伤心起来。
“陛下?”一个声音钻进耳朵,我这才回过神,看他一脸纳闷的样子,我顿觉丢人,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叫你没出息!人家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还对人家深情款款,要不是他现在还站在我面前,说不准,我还真抡起胳膊,扇自己一耳光。
我没好气地把那册子丢下,“不用查了,没什么好查的。”
他一听,急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还望陛下三思。”
三思三思,就会让我三思,我就是思得太多了,才会被这一个两个的男人欺负来欺负去。
对了,好多日子没见着飞虹了,以往只要我叫他,他就会主动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他铁了心再也不理我,那我就是喊破了喉咙,他也不会再出现的。
更烦躁了,我直接起身,绕过傅玉珩:“没事的话,朕要去休息了。”
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腕蓦地被抓住,我惊悚回头,正巧撞进一双漆黑深幽的眸子。
“写意,你还在恨我?”他目光沉痛,口吻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深深内疚。
这是演的哪一出?我以为他会用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瞪我,然后用冰冷残酷的语调讽刺我说,龙写意,你怎么还不死。
我一时被他反常的举动给震呆了,半晌没有反应。不知是不是我发呆的眼神,看起来特别深情款款,他竟然将我向他怀里一扯,两手将我紧紧拥住:“写意,你听我一次,这件事不简单,有人在背后捣鬼,将会对你不利。”
渐渐地,我从最开始的震惊中缓过劲来,抬起手,礼貌矜持地将他推开,“朕知道,爱卿是一番好意,忠言直谏,但这件事,朕心里有数,该怎么处置,由朕说了算,你只是朕的臣下,没有资格对朕指手画脚。”
“写意!”他攥住我的那只手,陡然加大手劲,目光急痛:“相信我,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如果没有心口那里的隐痛在提醒我,这个男人,曾毫不留情地刺了我一剑,只怕我真的会再次沉沦于他那深情如海的目光中。
我冷笑着甩开他的手:“信你?我要是信你,说不定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听了我的讥讽,他脸色刷的一白,握着我的指尖都有些颤抖:“对不起,写意。”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弥补你犯下的错吗?”我越想越气,明知不该与他过多纠缠,却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你记得吗?当天你那一剑,刺在我哪里了?这里,是这里!”我用空着的一只手,点着自己的心口,那里虽然只剩一条浅浅的疤,但疼痛,却已经深深刻入了骨髓:“我差点就死了,如果我真的死了,还有机会听你说这句对不起吗?”
他默然听着我指控和抱怨,显然也很难受,却又似乎不知该如何安慰我,我低头,一点一点,强行掰开他握住我手腕的手指,直到最后一根手指被我掰开,才听他道:“对不起。”
我冷笑连连,后退一步:“别说什么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反而是我,骄横霸道,狠心决绝地将傅大才子锁于深宫中,浪费了你多年的大好青春,还硬生生将你和心爱之人拆散!对不起,傅大才子,是我冒失,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刺了我一剑,我们之间也算是恩怨两清了,我不再欠你,也请你高抬贵手,不要再来烦我。”说完,我举步就走。
刚迈出两步,却听他在我身后叮嘱:“相信我,写意,楚月白不一般人,你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