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珩最后的那句话,始终在我脑中盘桓。
楚月白不是一般人。
我自然知道楚月白不是一般人,从他的气度学识以及为人处世方面,我都可以看得出,他并非只是简简单单的府尹公子。可若说他会对我不利,我却是万万不信的,他曾经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置我于死地,他却没有这样做过,如果说,他真的想要对付我,又为什么将一次次绝佳的机会放掉呢?
所以,无论傅玉珩怎么说,我都不会怀疑楚月白。
毕竟,一个是救过我的男人,一个,确实想要我命的男人。
孰是孰非,我应该还分得清楚。
然而,我虽然一遍遍告诉自己,傅玉珩此言,只是故意挑拨我与楚月白之间的关系,但我还是不由得夜夜失眠,总为他最后那一句话而惶惶不安。
为什么不安呢?
我找不到原因。
如此过了多日,边境传来消息,说由凌霄带领的军队大获全胜,将蜀国打得落花流水,连连讨饶。听了捷报,我当然高兴,连多日前的烦恼也一并忘却,还在宫中摆了宴席,与君臣同乐。
也不知是真的高兴,还是依旧心事重重,宴席上,我几乎来者不拒,不管是谁来敬酒,我都豪迈地一饮而尽。直到我眼前模糊,头脑发昏,被侍人扶持下去后,我才感觉到,自己今天好像是失态了。
斜靠在暖阁的软榻上,我捂着双目,强忍胃部翻涌而上的不适感,紧紧闭着眼,沉沉地喘气。
今日用来宴请群臣的酒虽算不上烈酒,然而也经不住我这般急饮,几盏酒水下肚,脑袋已经昏沉迷糊了。
暖阁中放置有燃烧得火热的炭盆,倒不觉的冷,我出了一身虚汗,直觉想要把外衫褪下来,却莫名多出一只手来,将我伸向襟前的手按住。
我以为是哪个小太监,不耐烦地道:“外后候着去,这里不需要你。”说着,便继续去扯领口,而那只手,却不由分说,又将我的手给死死按住。
我有些恼火,冲他吼:“朕的话你没听见吗?滚出去!”
“写意……”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轻柔低醇,一如从前,他揽着我,温柔唤我真真时一模一样。
我陡然一惊,当意识到对我说话的人是谁时,立刻酒醒了大半。
睁开眼,望着面前那个清雅俊逸的男子,我眯着眼,一副轻佻慵懒的模样:“哟,原来是傅尚书,有事吗?”他刚想开口,却被打断:“有事的话,留到明日再议吧,朕今天累了,不想听。”
“写意,我……”他看着我生疏排斥的表情,眼底一片惊痛:“求你,不要这么折磨自己。”
我先是一愣,随后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多么可笑,前几个月时,这个男人,还手执利剑,高高在上地对我说,“你是这天下最傻的女人,我恨你入骨,巴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今天却如此关切哀怨地对我说:“求你了,别折磨自己。”
接下来还会说什么,我倒是有些好奇呢。
我不语,只用嘲讽的目光静静看着他,貌似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别开眼,“写意,我是对不起你,但有些事情,却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从未想过要你死,我只是……恨我自己。”
他这话说得我是莫名其妙,他不是最恨我了吗?那日在小屋外的对话,我可还记着呢,能让我生不如死,不正好如了他的愿么?又何必求我,让我不要折磨自己。
对他的话感到奇怪,一门心思,便放在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上了,也没有继续冷言讽刺他,他见我神色恍惚,于是大着胆子,将我两只冰凉的手裹在自己的掌心,唇几乎贴在我耳畔:“写意,如果你恨我,但此事了解,我可以以死谢罪,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不要再依赖楚月白了,否则,你会受到伤害。”
我没有推开他,不知是贪恋他掌心的温暖,还是没有力气,我几乎半个身子倒在他怀里,傻傻干笑两声:“傅玉珩,你对女人很有一套嘛,柳丽盈是不是也用这种法子哄到手的?”
听我提起柳丽盈,他神色一僵,眸中闪烁着说不出的情绪,有无奈,有哀伤,有绝望。
我忽然有些不忍,遂住了口,不再多说。
片刻后,他直起身子,与我面对面,正了神色,“写意,以前的事,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我凉凉道:“怎么?还想为以前我欺辱你的事,找我讨公道?”
他脸色黯然,“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这个意思,我已经不在意了,之前的事情,错本就在我,我也没什么可逃避的,但他既然已经毫不留情刺了我一剑,伤我至深,以往的恩恩怨怨,也算是两清了,我不欠他,他也不欠我。
起身,我甩开他,便欲朝外走去,无奈酒劲未过,刚站起身,脑袋就一阵晕沉,脚下一软,朝地上摔去。
一双坚实的臂膀将我揽住,我听到他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写意,傅家的事与你无关,你根本不该被牵扯进去,不过既然事已至此,就算你恨我入骨,我也会拼了命保你平安。”
我以为抱住我的人是他,心里苦涩一点点蔓延,转身便搂住他的脖子,像个孩子一样撒娇:“你还想骗我,难道一定要我伤透了心,你才肯放过我吗?”
通常情况下,我绝不会做如此丢脸的举动,哪怕再难过,我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哭,可酒醉中的我,哪里还顾得了这些,被酒精迷惑的脑袋,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陛下,您醉了。”传入我耳中的话,却不再是之前的轻柔如水,而是冷漠如冰。
我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之前那个清雅如兰的面庞,不知何时换成了眼前这张魅惑如罂的俊颜,我有些不知所措,看了半晌,才道了一句:“月白,我没有酗酒。”
他本是绷着脸的,待听到我这句话,忍不住莞尔轻笑,“陛下,您对谁都这样没正经吗?”
我现在脑袋还很懵,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向严肃正经的楚月白,竟然在调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