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在深夜悄然而至,多有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放眼望去银装素裹皑皑一片,碎银乱玉的雪花仍然迎风飘洒,看似不知要几时才能停下。
侗皖清一早醒来推门便看到落雪的景象,万物均被覆盖白茫茫一片,几乎看不到颜色,天空被反衬的更加的青白了,望的久了会觉得刺目而眩晕。
她出了屋子入了院子,青缎粉底小朝靴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延绵而去,院中那棵玉兰树此时与天地同色,她走近抚过一朵玉兰花上面亦是落了一层雪片,更显玉洁冰清。
再看她穿着一件桃红撒花风毛窄银袄上装,下身是五色锦盘金彩绣绫棉裙,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隐隐露于外披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下,发髻上的银质鎏金点翠梅花簪上落了几片雪瓣,看去玲珑剔透般流彩芬霞。
银白天地中她一抹艳影立在风雪中,黛眉微弯处眸含春水似是一泓清波,清灵的气质烘托出嫡仙般的风姿。
惜烟见她这般立在风雪中神情迷离,忙从屋子里端着手炉递送上,道:“大小姐,您怎这般不爱惜自个的身子,若是染上寒疾可如何是好。”
被惜烟这么一说,她从游离的神思状回过神来,接过暖炉缓缓牵唇,道:“你莫要大惊小怪的,无碍。”
多日前刚过了十五的日子,她才经历了又一次的寒毒发作,好在已是有了上次的经验,所以提前一日就去了“半日泉”。
惜烟唇角垂下,对于她这般不以为然的神情,微微皱眉,道:“大小姐您还是赶紧回屋吧!我再给屋子里多加一个暖炉。”边说着已是往回走,口中还不忘嘟囔道:“今年的雪怎么这样大。”
侗皖清收回望向惜烟离去的身影,垂眸掩下眼中一抹清痕,想起那日在竹屋安陵子墨的话,又想起如今每月必要身受一次寒毒的发作,当下敛起眼中幽深,虽然她对为何会来此异世和如今又身受寒毒都不清楚,想着自己觉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而想起五国至宝她眸光清冷中划过利茫,但是那姻缘宿命之人如何去寻……
抬头间寒风夹杂着雪花纷纷扬扬迎面而来,似是败鳞残甲满天飞,冰寒刺骨的感觉令神智更为清醒了,此时苍穹望去广阔而萧素,想来明年定是个丰收年,只是要先过了眼下才可,侗皖清薄唇勾起浅淡一笑却是笑意深远。
她此时侧脸浅笑星光水眸,大氅随寒风飘摆,狐毛更是扑在了脸上,艳丽而又雍容的身姿似是玉兰清雅,又似梅花傲然,更似误入凡尘却纤尘不染,殊璃清丽的脸庞因久在风中渡了一层浅粉,仿佛可以闻到蜜桃的味道。
这般表情并没有一瞬即逝,似是春花如融进了周围的苍白冬景中,万物萧索均被掩于这无边的暖意。
转身间,夜飘凌妖媚的俊脸就在眼前,桃眼中黑眸炯炯,红唇齿白,他那红衣似是一团燃烧的火焰让人血液沸腾。
侗皖清并未表现的有多惊讶,仿佛已是习以为常他这般不请自来的习惯,只是夜飘凌此刻看她的目光直接且犀利,不若一贯的勾魂慑魄,哪里不妥却又说不清,总觉带着说不出的异样。
方才侗皖清那般神情落入夜飘凌眼底,令他不由一阵心动,原不知眼前女子浅浅一笑足令人遽然失了魂魄,眼波流转之间光华显尽,夜飘凌收起眸光潋滟神采,妖媚浮起三分的笑意,道:“你可知我来找你所为何事?”
侗皖清浓密的眉睫又掀起几分,清眸色淡如水搀着一丝冷意,回望过去,冰意似是深深渗入人的骨血里,她今日心情淡泊,却是没有太多的耐心应付无聊的事宜,因此对夜飘凌的话显出几分的不耐烦。
此时,惜烟方才进屋添了暖炉又去了趟东厢阁送了些东西,正从侗府大院朝回走,脚踩雪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离东暖阁越来越近。
正当进入院子的时候,夜飘凌闪身飞般离去,那抹红色在雪色一片的世界格外的突显,惜烟知暗卫四人有如此身手,不过几乎只穿黑衣,于是很自然的开口道:“大小姐,惜烟刚才是不是眼睛花了,怎么看到房檐有一抹红色?”
她说着环视四周,均为发现有何异样,却是眉头微蹙思想间又是轻轻摇了摇脑袋。
侗皖清见状,眉色转为轻柔,却是直接问道:“东西可是送过去了?”
惜烟礼答:“大小姐真是奇思妙想,大夫人见过那鹅绒被一直称赞是好东西,更是爱不释手呢!”
眼见入了寒冬,想着白灵萱自中毒后身子虽是好了,到底是伤过的不比从前,于是侗皖清命下人买下了很多农家鹅,却是只用那颈间的簇绒毛做了一床被子,鹅毛本就御寒的很因此想必娘亲这个冬天定会暖和了。
侗皖清闻言,面色舒展,一片悦颜,脚下没停朝屋里走去。
惜烟想起什么,便道:“大小姐,方才去大夫人那儿老爷也在,还问了小姐可是在屋里。”
即将进了屋子,侗皖清解开大氅的带着,惜烟见着即刻上前接过,不忘抖落了那上面的一层浮雪,待二人进屋又忙将门关上,侗皖清立在风雪中的那一会儿身上带着寒气,此刻觉得屋里温暖异常,一瞧有三个火炉子真是一点都不觉得冷。
惜烟倒是个有心的丫头,她发现侗皖清自从入了冬似是不耐冷,往往都要比旁人多添一件棉裳才行,即便如此也是手脚冰冷的很,虽是与往年都不同却是更用心的侍候着。
侗皖清心中明亮,瞧着惜烟端上的红茶还放了黄芪又怎能不明白乃是补气健胃,改善身体虚弱的,她接过饮下却是心比此茶还要温馨。
突地一道寒气夹杂着碎雪灌进屋子,惜烟见是老爷来了,忙行礼问安,跟上关了屋门,随之站在侗皖清身侧低眉顺目。
侗皖清起身相迎正要躬身俯礼,侗鸿寿道:“这是在家中,咱们父女二人不必多礼。”
“父亲今日天寒到女儿这里可是有事?”侗皖清虽问,却是神情淡淡,好像只是平白礼节一问。
惜烟给侗鸿寿奉上热茶,他似是有些心急火燎的走了一路,看也未看掀开茶盖一饮而尽。
侗皖清见了静眸微亮一现,眼波如旧,静静等待侗鸿寿所来何意。
侗鸿寿面容有些凝重,许是遇上了难题,他眉峰双锁说道:“皇上今日在早朝交给了为父一个差事。”他话未说完,眸光复又幽深一片深思,侗皖清示意惜烟再给他添茶,茶水刚被满上又被他一仰而尽,似是心中带有怒火一时发泄不得。
正在此时,他深眸一沉道:“轩浩今儿才是入冬第一场雪,而轩辕以北已是大雪纷飞接连七日了,如今周边诸城已闹寒饥,沿途死伤无数,好在现在是冬季不用担心闹瘟疫。”
侗皖清接道:“今年的雪下的过大,寒风亦是猛烈。不过明年农家定会丰收,轩辕也会五谷丰登。”
侗鸿寿那有心思听她说明年的光景,眼下当急,来年即是来年的事情,无论好坏再说不迟。
“为父被委任此次赈灾,”他略一停顿多有无奈,又道:“可这饥荒哪里是好解决的,几个城池算起来好几十万人口,五皇子墨之昊倒是被任命副职协助,然边关急报说匈奴再度扰境,粮草不足且军饷也缺很多士兵已是心燥气愤,更有弃甲逃跑的如此搞得人心惶惶,军心不稳。”
“女儿听闻镇国将军夏晋鹏虽是性格暴躁,却也带兵有方怎会发生如此之事?”侗皖清略带疑惑不解的问道。
侗鸿寿闻言,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冷哼一声道:“还不是有人将发放给边关的军饷给克扣了,此事不但如今才上报而且还传到了那夏晋鹏的耳朵里,他哪里是省油的灯得理不饶,请奏言此次如若粮草供给不足,军饷如若不即刻补上他这个镇国大将军也不干了。这哪里是上奏,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他——他夏晋鹏就是莽夫一个。”
侗鸿寿说道此处似是有些气愤,语气不由得加重,神情极为难看。
“只是此事尚是奇怪,军饷被克扣他夏晋鹏就是知道也不会闹得不可开交,可是如今弄得从官到兵人尽皆知,皇上让为父想办法,这岂不是想要我的命吗。”侗鸿寿哀叹道。
侗皖清清眉微蹙,深邃的目光看向侗鸿寿,“父亲,女儿觉得即便军饷被扣此事是真,然而如若真如夏晋鹏奏折上所说那般严重,其中真伪到有几分值得推敲。”
侗鸿寿闻言抬头注视侗皖清,锋眉微扬,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女儿觉得边境军中出逃兵以夏晋鹏的军令严谨如山,和一贯为人只要将逃兵抓回斩杀军营前便可将问题解决,而此事尚有越闹越大之势,可见必是有人乐见如此。”
侗鸿寿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缘由,虽是不清也能察出一二,更是嗅出一丝异样的味道。只是听侗皖清说出,不得不心中赞叹这个女儿心智赛过当下众多男儿。
他故作疑惑,道:“听女儿这般一说,为父也觉此事哪里不对此时乃豁然开朗,不过皇上只给了一笔赈灾款,却是让将此等两件事妥善处理,为父如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计策来,而那五皇子下朝直接同为父商议可能先将边关军饷补上,再解寒饥。”
侗皖清心中明白了,这才是侗鸿寿今日来她着东暖阁的真正目的,想来墨之昊虽不负责主职,却是副官更是皇子,如若按他所言先补粮饷,那几十万饥寒难民必是哀怨载道,后果也不堪设想;但是如若不采纳他的建议,军饷被克扣第一个逃不掉的便是户部,侗府三夫人长兄便任职户部尚书,无论他与此事是否有关,夏啸远、贤贵妃都会插上一脚,必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何况此事还尚待暗查。
此事如今还未彻查,表面上的关系已是错综复杂,却是难办。而轩辕皇将这难题抛给侗鸿寿也是再明白不过,借刀杀人想来两边都在等待这个契机已是很久了。
侗皖清思虑间,眸底闪过一道锋棱,道:“父亲,此事要先顺皇意再自保便可。”
侗鸿寿闻言大惊,心道这个女儿智谋深远,更是观察入微,一针见血。他为官多年即便能猜到皇上的心思,然遇事难免顾虑,此次不知如何最妥。
侗皖清不在此山,识得庐山,眼光明晰透彻更不一般,皇帝心思又有几人能真正揣测的到,且能转危为安?
但她那清淡一笑,明媚朗目令人身心放松了起来,想着寒冬即便再是凌冽也可变作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