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夜晚月稀星疏,三两点星星坠在夜空,似是隐约可见的明珠镶嵌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却是挡不住那仅有的一点光芒。
帐外篝火升起,从远外看去点点闪烁如长龙一般攀俯在贫瘠的荒原,不时有身影出入营帐,亦可听到铁器的碰撞之声,近了可见大锅中冒着热气盛出来的却是稀食,兵士们手拿窝头便是晚饭了。
墨之昊等人并未因身份高贵就得到了特殊对待,乃是和兵士们吃的差不多,仅是添了几道小菜算是接风了。
帅帐中夏晋鹏手端大碗,道:“此处条件有限,各位海涵,老夫先干为敬。”说完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夜飘凌和南宫玉二人见了面前的东西,眉头微蹙,似是难以下咽,夏晋鹏见了沉脸笑道:“夜公子,南宫公子身份高贵,自是锦衣玉食,想来这边境的饭菜不可口,实难与京城的珍味相比啊!”
夜飘凌心道这老匹夫故意而为,竟是连外甥墨之昊也不放在眼里,他嬉笑道:“原不知边境仅是如此食物,竟也能将人养的膘肥体壮。”话中带刺,更是将人比作牲口,想来夏晋鹏若是每日里仅是菜粥窝头怎会如此的虎背熊腰。
夏晋鹏双眸一缩,将碗重重一放,正要发作,南宫玉淡淡一笑道:“眼下军中正当困难,想必之前平日里必不会如此,夜兄咱们是赶到了好时候。”这话不阴不阳,却是让人寻不到短处,话乃实情亦是叙述。
虽是如此说,南宫玉却是只饮了酒,筷子一动未动,夏晋鹏即便不给几人面子,好歹墨之昊和侗皖清乃是奉皇命而来,这明显的是对皇权的漠视。
几人言语中,侗皖清一直静默不语,她自顾自的拿起窝头便吃下,并未向二人那般挑剔,夜飘凌见她这东西也能吃得下,一时表情变幻很是丰富。
墨之昊静听未发出异言,帐外众多兵士都是如此,他身为皇子乃是前来办理差事,并不是享福来了,只是心中想着舅舅做的是有点过了。
晚饭后众人散去,墨之昊留在帅帐中同夏晋鹏道:“昊儿闻万州知州道舅舅之前曾向其借去五百担粮食?”他眸光虽是无波,却是心中对夏晋鹏此举多有疑虑。
夏晋鹏情绪并未从方才夜飘凌和南宫玉二人明里暗里的讽刺中舒缓过来,他看了墨之昊一眼,重坐回帅座道:“怎么,殿下也想质疑老夫吗?”
墨之昊知夏晋鹏的脾气,乃是吃软不吃硬的主,他一掀衣摆落座一旁,声音沉冷间道:“舅舅误会昊儿的意思,那夜飘凌和南宫玉身为两大世家的少当家,实力均不可小窥了,且母妃有意与夜家联姻,只是此次昊儿奉父皇之命前来,身边几人身份均是不得轻视……人言可畏,不得不小心行事。”
夏晋鹏深看墨之昊一眼,却道:“不要忘了你身上可是还留着夏家一半的血脉。”片刻沉静中,他道:“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五百担粮食老夫乃是储备起来了”
墨之昊听闻之后,双目微睁,似是没想到他会有如此一举,然贵为皇子和一贯的老练,让他即刻稳定了心神道:“舅舅如此多的粮食放置却不能引人耳目。”当听闻夏晋鹏说出粮食乃是用于储备,他已是猜到了什么。
夏晋鹏似是对他这般说话很是放心,散去了他之前有意为侗皖清说话的不满,道:“这件事殿下亦可放心,老夫驻守边境多年,这点小事岂能落下话柄。”
他冷笑之中,眸光放远,道:“奏请粮草不足的折子一早已是呈上,只是皇上是否看到就另当别论了,难道老夫麾下十万大军等不到朝廷的供给,还要喝西北风饿死吗?”
“舅舅胸有成竹,昊儿便放了心,只是还有一事不明,匈奴兵犯境景州依舅舅之力怎能令其过境?”墨之昊问道。
“此时只有你我二人,不妨告知殿下,乃老夫故意为之。”夏晋鹏在灯下的面容投下明暗的阴影,看上去很是阴冷。
墨之昊沉默中,抬首道:“舅舅此举太为不妥,太过显人耳目。”
夏晋鹏复又一笑,冷声道:“军中受寒灾影响,少粮已久,每日将士们仅是稀粥裹腹,体力不足,且匈奴虽犯境人数虽并不很多,却是兵强马壮,老夫也是无奈啊!”
话到此处,再明白不过,实是向朝廷施压,粮饷供给不到位,这边关的安定也难守了。
经夏晋鹏如此一说,墨之昊知夏家已开始动作了,他神情沉冷中想到了景州知州蔡谦,“舅舅,景州知州蔡谦虽为夏府门生,然此人太过轻浮不能重用,且此次的事他知道的太多,还是以防后患的好。”
夏晋鹏哈哈一笑道:“不愧是我夏晋鹏的外甥,所谓无毒不丈夫,匈奴之事蔡谦知实情,即便昊儿不言,老夫也留他不得。”
墨之昊心中之惑已解,他离去时道:“舅舅,此次前来父皇派南宫玉随行,乃是在侗夏两家安插了眼睛,膳食上改善一些方妥,毕竟此时不易打草惊蛇。”说完,他掀帐帘而出,背影隐于暮色之中。
一营帐中,却见夜飘凌正倚在一椅上,他红唇如瓣,肌肤赛雪,媚眼于波光之中脉脉含情,盯着侗皖清目不斜视,似是沄沄情愫,飞花漫舞,寂静中桃花绚烂,那裸露无比的目光,洇开了岁月的风尘,倏地令侗皖清生出寒意。
感觉到侗皖清被自己盯的不自在,夜飘凌勾唇邪肆一笑,脸上荡起层层春波,道:“郡主,夜某很受伤,为了给你分忧在下可是一早就到了边境,连那么重要的消息也告知了你,郡主怎么答谢夜某?”
他语气颇为酸软,娇妍长吟中似芳草缠绵,若换做别的女人实难逃出他的魔掌。
侗皖清双眸一冷,想起一路上他的软磨硬泡,似是蜜糖一般,甩都甩不掉,这人皮厚骨软,来硬的他也不怕,来软的自己不会,也不能将他杀了,实难对付。
“夜公子所言差矣,在下并未对公子有所嘱咐,即是夜公子自愿而为,何来答谢一说?公子若是无事还请出去,在下已是劳累。”侗皖清语气不善,直接逐客。
夜飘凌并无起意,此时帐外有人道:“郡主可是睡下?”乃是墨之昊的声音。
侗皖清不知他半夜而来是有何事,瞟了如软骨一般倚在一旁的夜飘凌,道:“并未睡下。”
“本殿是想与郡主商讨边境粮草一事,郡主可是方便?”
闻墨之昊所来乃为此事,她虽对此人不喜却是公私分明,垂眸道:“请进。”
墨之昊闻言掀帘而进,赫然瞧见夜飘凌也在,当下诧异二人何时关系如此之好了,竟是没同往日被侗皖清赶出去。
侗皖清未作解释,更是将夜飘凌当成了隐形人,向墨之昊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人便商讨起事情来,一时把帐中还有一个人这事也给忘了。
夜飘凌见自己被无视,而二人谈的正欢,声音软绵说道:“郡主真是个薄情之人,用完了夜某就弃之一旁不管不顾。”
说完不忘流露出伤心之情,只是在说后半句时却是潆潆地泛起羞涩的红晕,那眼神却是恒古不变的眷恋,仿佛伤痛被冗长的黑夜隐匿成唏嘘碎影。
他红裳斜攲,似是花开无声,流影绰约间耐不过静夜轻寒,更是印了帐上荒芜凄冷的身影,凭添娇弱和微凉。
墨之昊剑眉微蹙,那话中多有影射和暧昧,他虽是不信,然见夜飘凌做作之态,看向他时却是眸光深冷黯沉。
见有人在,这人还敢如此胡言乱语,侗皖清顿生寒意,她转头望向仍是可怜作态,伤心不已的夜飘凌冷冷道:“你且再敢胡言乱语试试。”这是直接警告和严重威胁。
夜飘凌见侗皖清发怒,自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姗姗起身,眉眼斜瞟墨之昊一眼,落在侗皖清身上,似是徒自悲伤,又似离殇,携了些许落寞,幽幽道:“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在看他已身飘至帐外,只落了红色残影。
侗皖清通常淡定,然每次见了这夜飘凌都会心生不爽,她对他总是没声好气的,墨之昊见她此时神色心中却是浮上一丝涩意,对夜飘凌更为厌烦,他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般情绪,难道是嫉妒吃味了?
夜已深,墨之昊回了营帐,帐外仍有篝火燃烧,兵士们轮换巡逻,静谧的大地和深邃的夜空远远似是融于一片,寒风潜夜,思绪氤氲,这关外的风寒又淹湿了几多人踯躅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