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过后，帐篷里还是一片安静，锦荣和景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灵儿心中焦虑万分，却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帐篷外呼喝起来，并隐隐传来打斗之声，锦荣和景灏同时回过神来，正想起身去看，门帘一掀，瑶瑶钻了进来，身后的习贺欲阻止她，却被龙崎龙峻以及妖妖缠住。
“灵儿姐姐！”瑶瑶见灵儿坐在那里，泪流满面，不动也不说话，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一个抢步便到了她身边，一扶她，才知道她被点了穴道，忙替她解开。
灵儿站起，已经干涸的泪痕紧紧的绷在她冻红的小脸上，刺刺的疼。“你果真不愿救他？”她看向锦荣。
锦荣看着她，半晌，突然叹了口气，道：“如果你留下，我便不再坚持初衷。”
灵儿还未说话，一旁的瑶瑶却圆眸一瞪，喝道：“哪有你这么不要脸的，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拆散人家恩爱夫妻，要灵儿姐姐留下，先看看你有没有命等到那一刻。”说着，握着双拳就要上前。
灵儿拉住她，乌眸平静地看向锦荣，道：“我答应过他，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离开他，不管他做了什么。”
她拢了拢身后的披风，道：“瑶瑶，我们走吧。”
“去哪里？”瑶瑶惊问，他们此行，是来要粮食的啊，粮食还没到手，怎么就走呢？
“去找殿下，无论生死，我要陪在他身边。”灵儿声音如风，向门外走去。
“等一下。”景灏突然伸臂，拦住了她的去路。灵儿停住，却并不抬头，她此刻的心很冷，很冷。
“拿到粮食，我送你去。”景灏看向一脸失魂落魄的锦荣，嘴角冷硬的抿起。
锦荣被他一句话点醒，敛去了眸中的苦涩和伤痛，他突然大笑起来，道：“好，既然要让人绝望，那就绝望的更彻底一些吧。灵儿，只要我一声令下，万石粮饷即刻化为灰烬，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灵儿袖中冰冷的小手紧紧的握了起来，她缓缓转身，眸中含泪，“你想怎么做，就做吧。我不想，更对不起你。”泪水滑下脸庞的那一刻，她转身，走出了帐篷。
锦荣看着她的衣角消失在门帘后，一颗被寒风吹硬的心，绽开了丝丝裂纹，然后，一块块碎裂，剥落，让他痛不欲生。她宁愿和他一起死，也不愿来到他身边，那他还在坚持什么呢？
这么多年，他一直一厢情愿着，换来的，不过是她决绝的转身和两行清泪，不知是谁说过，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原来，真是这样。
他向门外走去，景灏挡在他身前，他仰头看向他，眸中有泪，景灏微微一愣，他绕过他，出了帐篷。
不远处，瑶瑶和妖妖站在灵儿身后，而龙崎龙峻则站在灵儿面前，五人似乎正在说什么，伸手屏退靠过来的习贺，锦荣走了过去。
妖妖瑶瑶，龙崎龙峻转头看到他，眼中不约而同的升起腾腾怒火，唯有灵儿，投过来的眼神是淡淡的忧伤，没有丝毫的恨。
为什么她的眼里总是没有恨呢？当初康奕伤她的时候，她不恨，如今轮到他来伤她，她还是不恨，如果不能占据那个恨的角落，那究竟要怎样，才能让她不会忘记他呢？
来到近前，灵儿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他眼中些微的泪已被狂烈的风吹干，“我有东西要送你。”他道。
“谢谢，可是，我没有理由接受。”灵儿轻轻转身，就要离去。
远处扬起细细的雪尘，一人一骑迅速靠近，锦荣抬头，认出那是他派往麦斯雪山的侍卫。
已经来到锦荣身后的景灏也看到了那个人，想起他说要等的结果，他停住了步伐，不愿承认，内心，升起一丝小小的期待。
“禀告主人，本来亓官风湟已将主人要的东西给了属下，属下无能，让他的两个副将把东西又抢了去。今晚戌时，豹营的人焚毁了山下敌军的粮仓并全体突围，混战中好像风湟的妃子受了重伤，又退回山上去了。”来人跪地禀报，内容让锦荣、景灏、灵儿以及妖妖龙崎等人均僵立当场。
“风……”灵儿失神地呢喃着，转身便跌跌跄跄地跑去，“灵儿姐姐！”妖妖和瑶瑶忙跟上她。
“灵儿！”锦荣回过神来，就要去追。
“云锦荣，粮饷在哪？”景灏挥剑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锦荣挡开他尚未出鞘的利剑，同时，一点蓝焰从他的指尖升向半空，周围立刻传来隐隐的沙沙声，那是大队人马轻踩积雪迅速奔跑的声音，景灏带来的三百多亲卫兵全都聚集到景灏的身边，看着夜幕中周围大片压过来的阴影。
“灵儿！”锦荣追近灵儿的身后，龙崎龙峻转身，同时拔剑，怒指着他，喝道：“你还想如何？”
“先抓住云锦荣。”景灏腾身向锦荣扑去，同时，周围聚拢过来的五六百锦荣的手下也向景灏的亲卫兵发动了攻击。本来宁静一片的颍河河畔顿时一片混乱。
习贺和那名属下迅疾来到锦荣身边，挡开的景灏的袭击，这两人也是高手，景灏虽不至落败，但一时却抽不开身去追锦荣。
锦荣第一次展示了他极少用到却诡异多变的武功，身形闪跃之间，居然穿过了严阵以待的龙崎龙峻和护卫两侧的妖妖瑶瑶，抓住灵儿的肩，阻住了她的去路。
“大胆，还不放手！”妖妖和瑶瑶大惊，一起向锦荣出手，身后的龙崎龙峻更是气红了眼，殿下的王妃在他们面前被人欺凌，他们还要不要脸活着，剑势凌厉，寒光如蛇，向锦荣身上招呼过来。
锦荣握着灵儿的肩，轻巧一个旋身，便闪至五六米开外，留出的空缺立刻被近侧的部下填补，龙崎妖妖等四人顿时被锦荣的七八个部下挡住去路，陷入了混战。
“你放开我……”灵儿挣扎着，巨大的悲伤和担心让她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她用尽了全力，却撼不动他一分一毫。
“你救不了他，去了也是白白送死。”他语气低促。
“那是我的事情，你放开我……”灵儿挣不开，心中的担忧让她失去了耐心和常态，她低头，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贝齿陷入了血肉，雪白的齿沾染了殷红的血，他微微皱眉，却不放手。
厮杀的呼喝声吹散在动荡的寒风里，闪跃交缠的身影在夜幕中朦胧难辨，没有人注意到，附近的雪丘上，多出了二十个影子。
看着灵儿带血的唇和晶莹的眼，锦荣短暂的失神了，她真的好美，他见过她每一个美丽的剪影，可爱纯真的美，寂寞伤心的美，肝肠寸断的美，风轻云淡的美……可是，唯有现在这一瞬间的美，却是因为他，错愕愧疚的美。
腕上，血肉模糊中有着她整齐的牙印，他笑了，她给他烙下了标志，是不是，以后，她都不会忘了他呢？身后传来不同寻常的风响，他察觉，他来得及闪避，可是，他来不及带她一起闪避，所以，他展臂，将娇小的她紧紧拥入怀中，做了许久以来他一直想做的事情，唇印上了她微冷的脸颊。
身体在利器袭来的力道和疼痛中微震，他却无声地笑了，他没有眼睁睁看着她受伤害，他护得了她周全。
“主人！”眼看着十数道银光没入锦荣的脊背，习贺大喝一声，目眦尽裂，突然跳出与景灏的战圈，向锦荣奔来。
锦荣却在此刻转身，闪电般的扬袖，瞬息之间，雪丘上的人影便闷哼着倒下了十几个。
看到他背上鲜红一片，灵儿怔住，刚刚还在他怀中拼命推拒他的小手微微颤抖起来。
习贺赶到的时候，锦荣已无力地倒了下来，原先混战一片的人群安静了，片刻，便有大批人马向那已消失了人影的雪丘那边追赶而去。
“主人！”习贺跪倒在锦荣的身侧，焦急地要查看他的伤势，锦荣闭眼摇头，道：“去，把我叫你准备的东西拿来。”
习贺看着他已然有些微微泛青的脸色，顿时了然那十几只暗器的威力，一向沉稳的男人嘴角微微的抖动起来，他抿着冷硬的线条，起身向帐篷走去。
景灏和妖妖龙崎等人也围了上来，锦荣看着他们复杂的眼神，有些无奈道：“各位，能否让云某死的安静一些？”
几人心中微微一愣，随即怀着不同的心情，缓缓退了开去。
灵儿看着脚边雪地上的锦荣，他躺在那里，看起来很虚弱，想起他刚刚那一抱，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腿一软，坐倒在他的身边，眼神不可置信却伤痛欲绝。
“傻丫头，你把我咬成这样，可不许忘了我。”他嘴角带着微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宠溺，就算不合适，那又怎样，他一直都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拥有可以这样跟她说话的身份，尽管没有等到，但他都快死了，又何必再压抑自己？
“你……为什么这样做……”灵儿的声音比他更虚弱，更颤抖。她不愿相信，不愿承认，可是，直觉告诉她，他就快死了，就在这里，就在她的眼前，就为了……保护她。
他英挺的眉微微皱了一下，隐忍着蚀骨的痛苦，道：“苍麟国的贵族间，在流传着一首词，听说，是你作的，我很喜欢。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清晰地念完最后一个字，他突然吐出一口血，黑的。
心口仿似被狠狠地扯了一把，疼痛瞬间泛滥，她颤抖着小手，轻拭他嘴角的污血，他一直是优雅淡然，一尘不染的，如今这样血污俊颜，狼狈不堪，却是为了谁？不曾干涸的泪颗颗坠落。
习贺捧着一个一个三尺见方的锦盒，恭恭敬敬地跪在他的身侧，道：“主人，您要的东西。”声音异常的沙哑。
“习贺，带所有的部下，把粮饷送到豹营，然后，你们就回家去吧，这里，太冷了。”锦荣转头，对跟随多年的心腹淡淡交代。
“是！”男人答应着，头垂的很低，只因，他的眼中，有泪，更有恨。他视如至亲的主人被人杀了，他不可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躲回自己的窝去，第一次对他阳奉阴违，让他不再敢直视他的眼睛。
锦荣却无心去追究他的失常，他时间不多了。“灵儿，这个盒子，你带着，里面，是我为你搜集的药，能减轻你心绞痛的痛苦。只可惜，太少了。”
他的原本明亮的眼睛无声无息地暗淡着，这种改变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扎着她的心，鲜血淋漓。“我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以命相抵？云锦荣，你告诉我，我萧灵儿到底有什么好……”她失声痛哭，发作的心绞痛加上她情绪的失控让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瑶瑶和妖妖见状，担忧地来到她身边。
“还是不要记得我，记得我对你的爱就好……”他喃喃道，眼睛若开若合。
“不，不许死，锦荣……你不许这样……咳……”激动中，灵儿突然咳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晕倒在锦荣的胸前，同时，锦荣安静地闭上了眼眸，眼角，却缓缓地滑下一颗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