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悯如一朵白莲，端坐在垫脚的椅背上静思，微微垂着小脸，微散的碎发垂于脸侧，于烛光中看上去是那么的脆弱，似轻轻一碰就灰飞烟灭了一般，却又如夜里偷跑出来的精灵……
萧悯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慢慢转过脸。苍白的小脸看上去是那么的惹人怜爱，似乎多一句重话都是亵渎。半残的白绫在她头上垂着，宛如见证了她才自鬼门关前转过一圈似的。
窦建德觉得活了半辈子，从未向今天这样迫切地想要拥有一个女人。女人在他的心目中，只是繁育后代，拉拢势力的工具，包括他那个蠢不可及的黄脸婆，但因她娘家的势力，也会耐心容忍……
萧悯看到他眼中真诚的担忧，微微一笑，“夏王是担心本宫会死吗？放心，那几句难听的话，还不足以让本宫放弃生命。”
窦建德连忙拱手：“娘娘还请恕罪，不要与那无知的蠢妇一般见识。”
萧悯脸色微冷，连他也不给足面子了？按理，他此时应跪下的……果然，靠山山倒，靠水水干，能靠的只有自己。
“夏王客气了，对于一个未亡人来说，夏王不杀就已是天大的恩惠了。”她虽面色平静，但心中已燃起熊熊烈焰。他妻子往死里逼自己，他急急赶来，就说了这么一句不疼不痒的话做为赔罪，只怕日后自己的日子更是难熬。
想起那蠢妇的嘴脸，她心头又是一阵翻滚，怪不得她敢？！自己的作用已经用完了，就可以随意侮辱了是吗？她偏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狗眼看人低！逼得紧了，就闹他个夫妻反目，家无宁日……
窦建德只琢磨着自己的小心思，生怕被萧悯看出来，但听此话，也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虽原本也是那么想的，但被这么明晃晃地道出来，脸上总归是不好看的。
抬眼一看，又被她那眼中的幽火引走神智，只觉得无一处不美得动人心魄……
“或许，有的人连未亡人都不许我用。”萧悯突然想为自己解释一把，仿佛那秘密再埋下去就会突然爆炸一样。“又或许天下人都认为我应该追随先皇而去，以保名节。可我若死，先皇的遗体谁来殓埋？任人践踏吗？夫妻一场，我怎能不管？”
萧悯突然射出冷焰，直视着窦建德：“难道任由那逆贼窃取国宝后大摇大摆地活在这世上吗？萧悯虽一介弱女，手无缚鸡之力，却也不能任他如此猖狂。我只有跟在他身边，唆使他，让他误入歧途，看着他一败涂地，看着他死……哪怕是一起死，也要看着他死在我前面！”
“……算了，算了，”她突然泄气地软下声音，“如今这讨伐的功名全落在了夏王的头上，萧悯在世人眼中，不过是笑料罢了，哪有资格说这些，让夏王见笑了。”
窦建德刚刚被萧悯的气势吓了一跳，转眼又见她如幽兰般轻叹，虽想安慰却一时找不到什么可说的，只有尴尬地：“是……娘娘的用心良苦，天下人日后会明白的……”
想了想，他舔舔干涩的唇，“臣下会好好教训那愚妇的，还请娘娘大人大量……”
萧悯却不再理他，只是又垂下头，不知想着什么，似他说了什么都没有听到。
窦建德收了声，又站了一会儿，终觉无法堂而皇之地留下，便灰溜溜地走了。
萧悯很快就听到了窦建德与曹后大闹一场的小道消息，可见曹后并不真的很得人心，否则那些小宫女也不敢私下里议论得如此热闹。
据说曹后因窦建德骂她蠢不可及而反骂窦建德被那只老狐狸精迷了眼，坏了心，满嘴的巧言令色，狡辩。窦建德就骂她没有国母之仪，结果被曹后一巴掌抡到脸上，之后屋里就传来乒乓乱响，闹了好半天才停下，想来各自都鼻青脸肿了……
若说萧悯先前对窦建德还略有好感，此时也全部散尽。曹氏娘家再厉害，一个摆不平自己妻子的男人，也出息不到哪儿去。早先她在气头上，还真闪过碎罐子碎摔，直接把她男人勾搭到手，气死那泼妇的想法，如今也觉得无聊。
不过想来，若这窦建德真有成功的一天，这彪悍的曹后定会被废，另娶贤良。不知他会再选什么样的妻子，定不会如这等泼妇是肯定的了。
大概是窦建德脸上确实有伤吧，好长一阵子都不见他来了，曹后似乎也老实多了，或许是见丈夫确实没再往她这边走动，所以也不来找麻烦了。萧悯倒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虽然明知窦建德也不是真心想奉养自己的。
只是她想平静度日，但传来的消息却让她又不安起来。杨珖未死前就称帝的兴皇李源吞并了一些小势力后，已经盯上了窦建德，也让他连日住在军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吗？
她不由想起那个眼中带焰的少年，最后一面，竟是在洛阳行宫的辛殿溪。月色下那少年立于环绕着辛殿的小溪边，那是自己为他李家请命成功的第二天夜晚，月亮很圆。也是那时，她蓦然发现这孩子长大了，那样炙热的眼神，足以说明他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
他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吧？每每听到兴军的动态，她总是下意识地想听到他的消息。那孩子打小就与自己亲近呢，若自己的孩子未失去，如今也长大了……多亏他不在了，不然不然……岂能安活？萧悯收回胡思乱想，苦笑着抚了下脸，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竟流了泪。
多久不曾流过泪了？……她幽幽一叹。
陆续收到不少衣服，首饰，虽不是千金难买的上品，但也算是用了心的。萧悯抚着蝶恋花的簪子，虽没有杨珖送她的那只精致，却也算中上品了。是谁？不可能是曹后，那就只能是窦建德了。原来他身在军营，还能抽出这些心思来讨好自己？明明不是真心奉养，偏在这些细节上动心眼儿，分明就是起了色心！
萧悯轻蔑地一笑，将那簪子丢进乌木匣子里。转眼看到镜中的自己，依旧是美艳不可方物，就连那高傲的笑也……
为何不觉得恶心？厌恶？难道自己对男人的觊觎之心已经能够安之若素了吗？萧悯打了个冷战，急急地冲出门去。
百无聊赖地带着宫女转到后花园，不知不觉中，初春已经染绿了大地。枝头上也冒出了尖尖的嫩芽，让萧悯心情大好。她兴致勃勃地走了很久，一点儿也没觉得累，见到还有秋千时，一脸兴奋地跳了上去，轻轻一点地，就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