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昆仑弟子姓项,名志承。因自幼体质虚弱,百病缠身,被父母送往昆仑门下修行,只盼能强身健体,消除百病。玄机道长心性仁慈,收之入昆仑门下,令其师从得意弟子紫星。项志承生性怯弱,虽然悟性尚佳,武功精进也较快,却始终不敢仗剑与众师兄弟对拆过招,即使迫于紫星压力勉强施为,但施展出的招式也破绽百出,劲道软弱无力,因而紫星甚不喜欢。但此次行刺多尔衮,乾元七星阵缺了紫星的三位师兄,紫星不得以将他纳入剑阵练习。在演习剑阵的时候,项志承一改常态,习练甚是用功,与众师伯叔、师兄弟配合还算默契,紫星遂允他一并出行。
项志承见那南宫凌风豪气干云,武功深不可测,莫名的生出钦佩之心,心想:“此人虽然蒙面,但他言语之中无不透出肝胆磊落,对偷听暗算等看起来似乎并不光彩的行径也坦承不讳,其中必有隐情。况且师兄、师姐关系暧昧不清,窥觑掌门之心日久亦是事实。师傅顾及颜面,不肯听他解释,未免显得有些气短。”正思忖间,便听师傅喝令结阵。他踌躇片刻,却见师傅眼里寒光乍现,唬得他急忙挺剑入阵。他虽然习练剑阵时日尚短,但深知剑阵威力。项志承见南宫凌风于剑阵中施展本派剑法,比之众师兄弟不知精妙多少。虽然数十招过后,身上已多处挂彩,但他瞧得出来,南宫凌风反应极其机敏,当剑触及躯体,便迅疾扭身,剑锋虽割破肌肤,却不能伤及经脉,此等危急之下机敏保全的本事,更是令他钦佩之致。如此思量之下,手中之剑自然慢了下来。
哪知南宫凌风已是高手中之高手,对手即便是丝毫松懈,便成为他的可趁之机。趁项志承分神之际,南宫凌风突然出指,全然不顾身后数柄利剑向他刺来,显然借此脱困,志在必得。项志承大吃一惊,毫不思索便撤剑削他手指,想迫他退回阵中。南宫凌风见他中了圈套,哈哈狂笑,圈指一弹,当的一声,正中剑身。项志承顿觉手腕剧痛,剑不由自主的向右边的紫光疾刺过去,与紫光疾撩过来的剑哐啷一声相交,震得他目冒金花。南宫凌风轻啸一声,足尖点地,身形一鹤冲天,身后数剑擦肤而过,而他手中的剑鸣声尖厉,剑尖狂颤不已,划过一道冷森的光芒,向紫光上中下三路刺去,正是那“龙跃鸿矫”一式。
紫光在剑阵中排在项志承右边,目的是策应项志承,及时弥补他可能出现的纰漏。项志承撤剑自保后,应迅速换位,由紫光填上他的方位即可。紫光见南宫凌风突然出指攻击项志承,心头震惊,忙出剑解救,边欲移位换形。哪知项志承的剑陡然偏转刺来,与他剑相碰,劲力惊人,震得项志承硬生生的滞在了原地。这乾元七星阵本如飞旋的七星珠,项志承这一滞,犹如在当中插入了一个卡子,阵法焉能继续摧动?紫光尚未回过神来,南宫凌风的剑已刺到了眼前。这变故在电光石火火之间,紫光面对本门最精妙的“秘传九式”第一式,竟毫无可破解之法,眼看便要命毙雪野。
南宫凌风见如此轻易便破了昆仑派号称“天下第一剑阵”的“乾元七星阵”,心头大喜,却见紫光面色惨淡,目露凄凉,心头一软,手腕一撇,扑哧一声,剑穿过紫光腋下道袍而过,自己趁势便飘落于剑阵之外。在众人惊呼中,紫光腋下一凉,吓得他冷汗淋漓,剑哐啷一声坠落在地,全身几乎瘫软。南宫凌风哈哈笑道:“承让!承让!”话音未落,却痛哼一声,身形踉跄。众人又是一声惊呼,只听紫星冷冷道:“乾元七星阵,岂是你能破的么?”
紫光和项志承惊然转身,只见其余五人已重新补位将南宫凌风团团围住,与二人位置恰好对应七个方位,似乎剑阵从未被破过一般。紫星则立于“天枢”方位,长剑斜横,剑尖还滴着猩红的鲜血。南宫凌风手捂胸膛,指间血流如注,显然受伤非轻。原来,紫星见南宫凌风取巧破阵,更加惊怒,顾不得江湖规矩,趁他大笑之时,再下杀手。南宫凌风未曾料到自己破阵后,紫星还会继续偷袭,大意之时,被他一剑洞穿胸膛。
南宫凌风忍住剧痛,拄剑稳住身形,抬头看见重新结成的剑阵,心中恨怒不已,他哑声狂笑道:“昆仑派不愧十大门派之一,剑法如此精妙无敌,行事果然……果然如此光明磊落……哈哈哈……”
听着南宫凌风的讥讽挖苦,紫光深知剑阵已破,自己全凭他仁慈之心才未做剑下亡魂,掌门师兄却做出如此奸诈之举,令他无地自容,只得将头深深垂下。项志承经历刚才的险境,犹自心惊,却对师傅的行事大感迷惘。在他心目中,师傅虽然严厉,却是疾恶如仇,侠肝义胆的英雄人物,今日怎么却如此不可理喻?
紫星面如寒霜,涩声道:“要破我乾元七星阵,得拿真本事来,投机取巧算什么英雄?”
场外薛天虎大声道:“紫星道长,决不能让他取巧破阵,省得他日后借此在江湖上炫耀自夸,信口开河,坏了昆仑派的声誉!”众人本也对紫星的行事大感意外,但同属一个阵营,遂觉南宫凌风破阵之法着实有投机取巧之嫌,如此轻易破阵,昆仑派日后如何还能在江湖上立足?众人遂大声附和。
紫光面如火烧,不得不抬头望着紫星,嚅嚅道:“掌门师弟,这,这恐怕不妥……”
紫星冷酷的打断他话:“诛杀奸贼,师兄你何需如此瞻前顾后?”
“师傅,这位前辈说话行事并不像是奸细人物,我们能否听他解释清楚再说?”项志承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紫星脸色煞白,显然气极。他怒喝道:“你故意卖出破绽,助奸贼破我剑阵,非但不自我检点,反而再次出言不逊!来人哪,给我将这逆徒拿下!”场外两个昆仑弟子应声奔过来,将项志承扭住,拉到了一边。另一昆仑弟子便仗剑奔到了项志承所站的方位上。项志承脸色惨白,眼神流露出失望之色。
鲜血汩汩喷涌,不一会儿,南宫凌风脚下已猩红一片,衬在雪地里,极其刺目。他艰难地昂起头,鄙夷道:“堂堂一派掌门,见识尚不如门下一介青年弟子,日后传出江湖才是大大的笑话!”
紫星脸色发青,目光寒如冷月:“任阁下巧舌如簧,也掩盖不了你满贼鹰犬的真实面目!贫道今日便取你狗命,为千万冤死在满贼铁蹄下的大明百姓报仇雪恨!”说罢,长剑一挥,便要重新摧动剑阵。
南宫凌风眼神悲怆,仰天长叹道:“想不到我未曾死在满贼手上,如今却要命丧我族人剑下!我族人如此是非莫辨,内讧争斗,大明江山如何不破?大明社稷如何不倒?”他摇晃着身子,将青锋剑横在胸前,咬紧牙关准备着这殊死的一战。
紫星听他说得悲壮凄凉,心头一震,但念及本派声誉和颜面,他将心一横,喝道:“休得胡言乱语!看剑!”一剑刺出,数柄剑在他带动之下,挟滚滚风雷之声,向蒙面人狂卷过去。
忽然,冷冷夜风中飘来一缕声音:“堂堂昆仑派,欺负一个少年,当真不知羞耻!”这声音极细极沙,飘飘幽幽,忽而声犹耳畔,忽而又远如天涯,却字字清晰,入耳便透出冷煞之气。
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紫星心头惊骇,手中剑不由得停在了半空。这声音分明是人用“绵密传音”的高深内功传送而来,声音细若游丝,却字字带着煞气,来人武功定然非同小可。紫星不明白那人话的意思,却深知若杀掉南宫凌风亦无法再掩人耳目了,只得朗声道:“哪位道上的朋友,请现身赐教!”
那声音越发阴冷:“紫星道长,本谷主与你毗邻而居数载,见面就不必了,就送你曲《广陵散》罢!”
话音未落,便听叮咛一声丝弦之音,以揉绕指法,送来的音色凄凉萧瑟,却如一缕冰线扎入人心窝,众人又打了个寒噤,全身开始冒起寒气来。在场所有人均是内功修为之人,平常里气血充沛,雪天寒冷自能轻松抵御,如今却被这琴声逼冷,众人无不震动。那琴声忽的立转,刮、削、勾等犀利的指法,将琴声推向萧煞,如柄柄寒光闪闪的匕首,飞射而至!
紫星被那人的话弄得十分迷茫:“何人和我毗邻而居了?”猛然醒悟自己身侧竟然常年潜伏着一个可怕的高手,自己却浑然不觉。这种感觉如当头一盆冰水泼下,浑身都冷得颤抖起来。恰巧此时琴音逆转,顿时,琴声犹如犀利的冰刀,向心窝猛烈的扎去。
紫星惊骇呼喊起来,声音颤抖不已:“冰,冰魂雪魄……大家小心了,她,她是玄冰谷主!”
等他醒悟过来,抬头四望,只见众人早已心志迷失,一个个呆立在雪地上,浑身上下结满了冰凌,犹如一尊尊冰雕一般,不知是死是活。紫星慌忙盘膝坐下,运功抵御这可怕的琴声。一会儿,他身上结起的冰凌啪嗒啪嗒掉落下来,头上冒起浓浓的雾气。可是好景不长,更浓烈的寒冷再次刺进他心口,身上再次结上了厚厚的冰凌,他不得不哆嗦着继续拼命运功,抵御这琴音里刺韩王之匕首化做的冰刀霜剑!
南宫凌风本以为自己难逃一死,哪知忽然冒出个“玄冰谷主”来。乍听她“绵密传音”来的声音,虽然细而沙,却有无尽的亲切感。南宫凌风迷茫不已,侧耳倾听之际,却传来这冷煞的古琴之音。这琴音十分耳熟,却极尽萧煞之气,当下心中寒气弥漫,浑身如坠冰窖。他识得厉害,急忙跌坐雪地,运功抵御,耳边却传来那沙哑的声音:“哈哈,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语气中透出欣慰之情。
紫星运本门玄功抵御琴音,犹自感觉力不从心,心中更是惊骇。忽听那人冷然道:“小小年纪,心肠狠毒堪比蛇蝎,倘若继续使剑,将来未必不祸害江湖!本谷主便替紫星掌门,废了这埋藏的祸端罢!”只听琴音里杂进崩的一声琴弦勾拉之音,那苏灵冻僵的右臂便喀嚓一声断落在地。
紫星听得异样,睁眼一瞧,又悲又怒,刚要怒声呵斥,凝聚的真气却四下散开,只得强压悲愤,继续运功。
那人笑声极其阴冷:“身为掌门,又兼生父,管教不严,娇惯放纵,自己埋下的祸根,却劳本谷主来替你清理,可笑!可笑!”
紫星双目紧闭,额头青筋却贲张跳动,显然内心怨恨已极,他厉声道:“玄冰谷主,你手段这般残忍,就不怕与十大门派公然为敌么?”
又听崩的一声,紫星颈边一道冷风掠过,几缕胡须被拦腰割断。那人语气怨毒:“十大门派算什么东西?本谷主就专找你十大门派的晦气!”
紫星命悬一线,不惧反笑:“口气忒大,却只有这藏头缩尾的本事!如若十大门派聚齐,你焉能如此嚣张!”
琴声嘎然而止,那人却狂笑起来,声音极其凄怆,却近在耳畔,声震耳膜:“哈哈哈,本谷主要的就是你十大门派聚齐,省得我劳心费力往你十大门派的荒山上跑!”
紫星大惊,弹身而起,眼前不知何时站着个黑色的身影,那身影颀长,古琴斜背,发髻高挽,显然是个女子。那女子黑纱蒙面,一双眸子寒气逼人。紫星忙挽剑在胸,防她偷袭。此时,周围响起喀嚓喀嚓冰凌掉落的声音,众人摆脱琴音纠缠,慢慢恢复了过来。苏灵恢复知觉,才感觉右肩痛如刀割,见自己手臂已断,啊呀一声跌倒在地,昏厥过去。
“世杰,还不快封住她肩膀穴道?”紫星咬牙切齿道。
陈世杰哆嗦着走到苏灵身边,好不容易才封住她肩膀穴道。
紫星阴毒道:“既然谷主公然要与十大门派为敌,就此划下道来,十大门派自然奉陪到底!”
那女子鄙夷道:“十大门派良莠不齐,无名小卒焉能入本谷主眼底?明年清明,本谷主邀你十大门派掌门、长老,到我玄冰谷喝一杯清明断魂茶,看你们有无胆量赴约!”
“无量天尊!”忽闻一清越之声,只见静虚师太手执浮尘,缓缓踱来。她将那女子上下打量一翻道:“施主何来如此怨戾之气,要挑起与十大门派的纷争?”
那女子寒眸一闪,冷然道:“十大门派素来标榜行侠仗义,光明磊落,而本谷主却多见你们仗势欺人,扰乱是非,为虎作伥,滥杀无辜!本谷主要揭开你们伪善丑恶之真面目于天下,有何不可?”
静虚被她话语中提及的诸多恶名刺痛,艰涩道:“休要强加罪名于十大门派!我等门派中人几时做出过如此龌龊不堪之事?”
那女子嘶嘶大笑起来,笑声令众人浑身泛起鸡皮疙瘩。笑声忽然停止,她切齿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明年清明,十大门派有胆赴约,本谷主定会拿出事实依据,令你们原形毕露!”
静虚怒道:“谷主盛情相邀,我峨眉派焉有不赴约之理?到时若谷主妄语连篇,休怪我静虚手下无情!”
“如此甚好!”那女子语气寒冷,“本谷主便在明年清明静候各位光临!”
她转头望着雪地里依然盘膝运功的南宫凌风,柔声道:“还呆在这等污浊人群里干什么?走罢!”
南宫凌风急忙站起来,拱拱手,满眼迷茫的望着她,喃喃道:“前辈是谁?为何多次出手相救?”
那女子冷哼一声道:“你心慈手软,却屡糟奸人暗算!你就不知对敌人仁慈,是对自己的残忍么?我不救你,难道指望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之人出手相救不成?”
紫星等人听她言语讥讽怒骂,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彭元祖手脚依然冷麻,心犹有余悸。见二人要走,忙站出来道:“且慢!暗通满贼之事尚未澄清,岂能一走了之?”
那女子怒极反笑,刚要说话,南宫凌风却道:“通敌之人便是曹沭,你等去问问他,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吴文英冷笑道:“好个金蝉脱壳之计!阁下是否敢与我等一同前往对质?”
南宫凌风沉吟半晌,那女子却怒道:“与这帮无信无义之人罗嗦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再破他那什么无敌剑阵?”
众人均心头惭愧,无言以对。那女子拉着南宫凌风手道:“走罢!”两人腾身跃出,快如疾电流星飞驰而去。众人无可奈何,只得作罢。
紫星脸色铁青,闷声不语的替女儿查看伤势。吴文英、了空、彭元祖、紫光等人忙查看各自门下弟子,见他们虽然被寒冰冻伤些皮肉,却无甚大碍,才长长松了口气。
紫星见女儿右臂已废,怨恨再生。陈世杰见状,咬牙道:“师傅,这什么玄冰谷主实在太过狠毒,将师妹害成这般模样,弟子一定替师妹报仇雪恨!”
紫星啪的一声甩了他一个耳刮子,呵斥道:“不守教规,丢我颜面,还敢在此大言不惭!为师罚你面壁三年,好生悔过自省!”
陈世杰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头抵在雪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紫星站起身来,盯着旁边垂手而立的项志承,喝道:“逆徒项志承!”
项志承忙跪下道:“弟子在!”
紫星脸色变得极其冷酷:“你私通敌匪,出卖我昆仑派,该当何罪?”
项志承浑身颤抖,如此罪名,叫他如何承担得起?他哆嗦着声音道:“师傅,弟子……弟子向来对本派忠心耿耿,从未做出背叛,背叛师门之事……还望师傅明察……”
紫星冷哼一声道:“你的所做所为,在场之人有目共睹,容不得你狡辩!”他转头向紫云道:“依照教规,该如何惩处?”
紫云思忖片刻道:“依照教规,应废其武功,逐出昆仑,永世不得再入昆仑!”
项志承大哭道:“师傅,弟子冤枉啊!”
紫星毫无表情,伸掌向他天灵盖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