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道知道他的性子,所以也不劝他回去休息,于是道:“展护卫,身体可否支撑的住?”
展昭凝重的点头。其实他现在动作大了都会觉得眩晕,只是硬撑着不肯说罢了。
公孙先生日日为他号脉,自是知道他的病况,心中沉吟,道:“展护卫,且服下一粒药丸。”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走过去递到展昭手中,展昭会意,点头称谢,仰头将这粒龙眼大的药丸咀嚼了咽下。
药丸下肚,过得三炷香便可起到提气醒神的效果,能令他暂时提起精神。
看到展昭的样子,堂内不知内情的众人以为他的伤势已然好转,皆为他欢喜,公孙先生却知道这不过是他每日用针将展昭体内毒气锁在某处,不令发散罢了,若得不到解药,四十九日后展昭所中之毒会发作得比他刚中毒之时更加厉害。到那时候,恐怕就是自己有通天的本事,也是回天乏术了,心里不禁黯然。
转眼到了三更天,堂上的巨烛将要烧完,便有仆役过来换了蜡烛,又给各人上了茶水。
展昭只觉得十分疲倦,却始终硬撑着。
包拯又审了十多名工人,只听他们的言词和其他人一样,尽说自己不知道,包拯一贯明察秋毫,知道这些人所言不假,只是令他十分奇怪的是,这些人却并不哭闹喊冤,只平静的回答着包拯的各种盘问,包拯心想:“这些人难道不知道开封府的铁律吗?为何这般不知害怕?难道,有人给他们支了招?”包拯素来以黑脸青天为人称颂,但凡多大的恶人,只要在开封府上过堂,看着包拯那张黑漆漆严肃的脸孔,也要发怵一二,这些民夫却好似自己并不是犯人,而是来开封府里走走过场的。何也?
想罢,他一拍惊堂木,对下跪的那名犯人道:“尔等若说谎话,本府决不轻饶!”
这犯人道:“小人绝没有说谎,请大人相信小人。”
包拯只觉此事不对,却一时想不到哪里不对,心道再审也是无意义,还是先见过了圣上,由圣上定夺为是。
是以包拯下令先将犯人收监,宣布退堂。
包拯见了仁宗,对仁宗述说堂上的情形,并说此案背后所牵连的许是朝中大员,而且会牵连甚广。仁宗吩咐包拯放开手去查案,不必管其他。
包拯得了此话,心里便有了数。
仁宗有询问了展昭的病况,包拯实话实说道:“展护卫之伤略见起色,但仍需有解药才可保命。”
仁宗不想损失了一名得力干将,于是派人到太医院找了几名御医到开封府会诊。
白玉堂一路寻找药材,过了半月有余,也只找到了五味药材。另有十味药材如大海里的针相似,了无踪迹可寻。
而且,这其中有一味药材更加特殊,是在辽国境内的苦寒之地。
白玉堂犯了难,毕竟出入辽竟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思虑良久,白玉堂决定先试上一试。
他化了妆,换了马匹,准备这就入辽国寻药。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一封书信。
书信上写着几行娟秀的蝇头小楷。信上所言,是邀他到离此三十里外的凤凰亭一续,可得解药的线索。
白玉堂心道:“看字体当是个女子所书,她又怎么知道我在找解药?她到底是什么人,怎知我在此地?”
带着疑问,他还是去赴了约。现在的白玉堂,只要听到丁点儿跟解药有关的事情都非常留意。
何况这人直接说有解药的线索,就算这是个骗局,前面是刀坑火海,白玉堂也决定先闯上一闯了。
凤凰亭,是座不大的亭子,却很雅致。亭子有灰色的飞檐,红色的柱子,柱子顶端还雕刻着些吉祥图案。
亭子里有个圆形的石桌,桌旁有石凳,桌上有好酒好菜,凳上却坐着个身穿淡粉色衣衫的女子。
这女子背对着白玉堂坐在那里,漆黑如云的头发,曼妙玲珑的身段。
白玉堂只看了这女子的背影就已经开始头痛了。
他认出了这女子的背影,却说不出来为什么他会一眼就认出了这道背影。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想转身就走,却又想着解药的事情,所以就忍住了没有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那女子缓缓的转过身子,对着白玉堂嫣然一笑。
果然是她——沈云雀。
白玉堂冷声道:“你约我来此,所为何事?”
沈云雀道:“怎么,你没看我给你的信吗?”她停顿了一下,道:“你是在明知故问呢。”
白玉堂只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转身就走。
沈云雀道:“你不想要解药了?”
白玉堂停住身形,转过身来,道:“你怎会有解药?”
沈云雀道:“我不但有解药,我还知道,你这些日子在四处寻找解药的配料。”
“哦?你倒是什么都清楚啊?”白玉堂嘲讽一笑。
沈云雀道:“不瞒你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白玉堂沉下脸来,突然身形一纵,跳到沈云雀身前,伸指掐住她纤细的脖颈,狠狠的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解药?说!不然我掐死你!”
沈云雀表情并不惊恐,淡淡的一笑:“你要是将我掐死了,你可就什么都不能知道了。”
其实白玉堂还想逼问她为何要害卢彭涛,但生怕会泄露了蒋平的行踪,便决口不问此事。
“哼!”白玉堂松了手。
沈云雀揉了揉脖颈,笑道:“其实我是什么人,你不必知道,我只想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白玉堂狐疑的看向她:“什么交易?”
沈云雀道:“展昭所中之毒,我有解药,但是,你想得到它,也并非易事……”
白玉堂不耐的道:“少说废话,有什么你只管说就是,只要不违背侠义,不有损道德,我白玉堂做便是。”
沈云雀笑了笑,并不作答,慢慢的靠近白玉堂。
白玉堂本能的向后倒了两步。这女子使毒害了过他一次,这次决不可再着了她的道。
突然,沈云雀紧走两步,扑在他怀里。
这软玉抱满怀,换做任何人都无法拒绝,何况白玉堂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
白玉堂只觉得心中情愫激荡,但最终他的理智还是占了上风,生怕她再施毒,连忙一掌推开她,然后把剑抵住她的脖颈。
原本他准拟这一剑能逼退沈云雀,谁知,她却轻飘飘的转了个身子,让开了这一剑。
“你会武功?”白玉堂吃惊不小。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竟有如此厉害的身手。她适才那一转身已令白玉堂看出来,沈云雀的轻功不在自己之下,至于武功有多厉害,就不得而知了。
白玉堂紧紧的抿着嘴唇,举着手中画影,剑尖对准了沈云雀。
他不敢轻敌。
沈云雀捂着嘴咯咯咯的笑起来。她道:“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杀我是么?”
白玉堂道:“我不想杀你,只想要解药。”
沈云雀道:“别那么严肃嘛,我刚才只是开了个玩笑,喏,解药在这里。”
说着,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瓷瓶,道:“你不要管这瓶药是怎么来的,也不必问我是在怎么知道你在寻这解药的。这瓶解药只是所有解药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展昭再吃上九瓶这样的解药才能痊愈。”
白玉堂闻言,收剑入鞘。他不知道沈云雀的用意,但直觉告诉自己,那瓶药是真正的解药。
沈云雀走到他面前,伸手拉起他的手掌,将解药的瓶子放到他手中,道:“如果你不信这是真正的解药,我可以告诉你告诉你这其中的配料,想来你也知道这些配料的名字了。”
白玉堂道:“你不必说了!”攥紧了药瓶,冷声道:“快说你要我做什么,还是那句话,如果是违背侠义之道,有损道德之事,就算再死十个展昭,白某也绝不听从。”
沈云雀笑道:“你且莫急,这解药你先拿去,展昭服下后三日内便可恢复行动,其余解药我会在你成事之后一一送到开封府。”
白玉堂走出凤凰亭,有走出几步,忽然顿住脚步,也不回头,道:“季高是你什么人?难道你在给他做事?”
只听沈云雀道:“季高?呵呵,什么季高?我不知道。”
白玉堂不再询问,快速离去。
白玉堂带着解药回了开封府,先见了卢方、韩章和徐庆,转达蒋平的讯息。然后到了展昭房内,将解药交给展昭。
展昭问他如何得到的解药,他只闷不吭声的走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旁的水寄萍道:“白五爷怎会如此失魂落魄的?”
展昭摇头,转头望向白玉堂离去的身影,双目转瞬如电一般。
白玉堂的状态太不对劲了。凄清的夜晚,新月如钩。
白玉堂独自坐在屋顶上,手里拿着酒壶,独自赏月饮酒。
原本该是十分惬意的事情,白玉堂脸上却挂着沉闷。
今夜,没有展昭与他把酒言欢,也没有几个义兄在一起同饮共醉,白玉堂只想这样安静安静。
一个人心里若是有事,看什么都烦心,徐庆和韩章总是在那里吵吵闹闹的,若在以往,白玉堂肯定和他们吵成一处,今天却故意躲了出来。躲清静,房顶真是最好不过的地方。
正饮到微酣处,忽然听到下面有些动静。
他引颈向下观望,却见隔壁的跨院里,某个房间的门被打开,缓缓的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身量不高,十分瘦弱,显然是个女子。
白玉堂凝目细瞧,却是丁家的四小姐丁月影。
只见她约略有些迟疑的左右看了看,似是躲着人似的,这下白玉堂的好奇心又升起来了。
这小丫头半夜出门做什么?
白玉堂心道:“索性跟着她,看看她到底要怎样。”
待丁月影步出跨院,走向开封府的其他院落里,白玉堂施展轻功,声息全无的跟在她身后。
丁月影似是闲庭漫步似的走着,抬头到处的看,遇到了府内巡更的护卫捕快,她就对人家打打招呼,说自己在屋中气闷,出来四处走走。
这些人认识她是丁兆兰的妹妹,无人阻拦她,由着她自由来去,只是嘱咐她早些休息。
丁月影点头称是,继续往前走。
白玉堂心下越发的奇怪了,丁月影越走越生僻,最后竟到了开封府的围墙边上。
只见这丫头顺着围墙走了几步,又四下的摸摸看看,偶尔的踢着脚下的石块。
白玉堂心道:“我这样跟着个小姑娘,被人看到反而令人误会,不如这就上去打个招呼。”
刚要开口招呼,却见丁月影开始踱步,嘴里还念念有词,白玉堂凑耳细听,才听清楚丁月影在数数,看来是在数自己的脚步,便不去打扰她。
“一,二,三,四,五……”她一直数到五百多步,似是很满意,点了点头。
白玉堂以为接下来她还会有什么动作,谁知,这位小姑娘又顺着原路走了回去。
白玉堂这下更加惊奇了,决定非问个清楚不可,否则这一晚上他都得被好奇心折磨的睡不着觉了。
等她回到自己住所的门外,白玉堂快步上前,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下,道:“丁姑娘。”
丁月影的肩膀缩了一下,似是吓到了,白玉堂赶紧缩手。
丁月影听到白玉堂的声音,转过头来,见果然是他,脸上的笑容漾了开来,娇滴滴的喊了声:“白大哥。”
这样干净清新的笑容,看得白玉堂的心竟然停跳了半拍,他心中有些讶然。
白玉堂不敢深想,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这么晚了,做什么呢?”
“我……”丁月影有些腼腆的微微低头,道:“没做什么啊。”
白玉堂道:“你从开封府里转了一圈,不会只是吹风赏景吧?”
丁月影的脸瞬间红了,低头不语。
白玉堂才想到自己的话摆明了是告诉人家,自己跟着她半天了。这么孟浪的举动,会吓坏了眼前这个胆小的姑娘的。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僵在那里,尴尬的挤出笑容来看着她。
许久,丁月影才柔柔的道:“我没做什么,真的,只是熟悉熟悉这里。”
她说完这样的理由,脸更红了,她在这里不过是个客人,住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了,熟悉开封府又做什么。
白玉堂暗暗的叹了口气,心道这么僵着是真不好受。
他无意识的抬眼望天,今夜天气格外晴朗,没有半丝高天流云,天上那弯成一线的月色虽然不足观赏,这星光倒是比往常璀璨的多,大片的星辰似大河一般一泻千里,这便是银河了。
白玉堂低头看向丁月影的俏脸,心口竟一阵发热,忍不住摸了摸丁月影的鬓发。
丁月影吃了一惊,连忙向后倒退了一步,想开口,却羞得怎么也张不开嘴。
白玉堂怎知这女孩子是在害羞?还以为她对自己的举动感到厌烦,忙道:“对不起……”
丁月影赶紧道:“白大哥,我……我……”
白玉堂有种立刻走掉的冲动,却在他转身将要离开的档,丁月影几步追上他,拉住他的衣袖。
白玉堂转身,就这样看到了丁月影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的双目和丁月华十分相似,都是那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是丁月华的双目神采飞扬,看上去十分伶俐,眼珠时常的转来转去,好似会说话一般。而丁月影的双目,柔和中透着一丝娇羞,又隐隐的透着俏皮与多情。
白玉堂暗叹,这丁家四兄妹虽然相貌很接近,却是各有各的风采,却又都是气质出众的人物。
他低头,见她一只柔嫩的小手正拉着自己的衣袖,他有种去拉她的手的冲动。
他愣住了,心口越来越热,他只觉自己的心就被她这样的温柔给融化了,他本可以甩开丁月影的,却找不到甩开手的理由。
这种感觉,似熟悉,又陌生,渐渐的,眼前有些模糊了,丁月影的身影和他脑海中的另一个身影重叠了,如真似幻,是耶非耶。
好像,太像了,他以往怎么没发现?
他心中升起的形象,不是阿敏,不是苏红,却是路珠儿。
像一颗晶莹露珠似的女孩儿。
丁月影并不知道白玉堂心中在想什么,只见他呆愣愣的看着自己,如醉似痴,心中更加羞窘,将头转向一边。
忽然,白玉堂惊醒,狠狠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白玉堂啊白玉堂,你在想什么,你这是在亵渎眼前的姑娘,这么一个善良的姑娘,你居然在把她和别人相比,白玉堂,你太不应该了。
丁月影并不知道他心中的愧疚,见他自裹耳光,吓了一跳,忙道:“白大哥,你干嘛打自己耳光啊?”
白玉堂强笑道:“我……那个……嘿嘿,有蚊子,刚好被我拍死……”
这个烂借口,换了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丁月影却信了,道:“怎么,被蚊子咬到了?”
白玉堂道:“那个……啊,是……”见她那么单纯的相信自己,心中更加愧疚了,
丁月影道:“让我看看吧,我这里有些止痒的药,给你涂上吧。”
白玉堂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皮糙肉厚的,没事,这药你自己留着吧。”
丁月影笑了起来,似是打趣的道:“白大哥你才不是皮糙肉厚呢。”
白玉堂知道在这样说下去,自己肯定更加失态,便想赶紧离开。
丁月影就这样巧笑嫣然的站在那里,他又不忍就这么走了。
这时,一阵清风吹过,拂动着两人的发丝衣衫,时值将要入冬,丁月影有些怕冷,打了个冷战。
白玉堂道:“这里冷,赶紧回屋吧。”
丁月影点头,有些不舍离开,却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踌躇着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白玉堂才回神,想到展昭的病情,还有即将要面对的挑战,诸般纷纭,这愁绪一下子又涌了回来,他定了定神,转身快步离开。
黑暗的院墙内,一个身影缓步走到光亮的地方。
丁兆兰默默的寻思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一双剑眉紧紧的皱在一起,目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