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进了京城,进宫面了圣,君臣之礼想见后,便是闲话家常了。
楚王不涉足政事,也闭口不谈时局,仁宗了解他的性子,便在宫中摆了便宴,并要朝中几位大臣作陪。
仁宗将皇城外的一处府邸留给楚王暂作栖身之地,楚王未带家眷仆役,只有几十个忠心耿耿的亲卫兵丁护卫而来,是以仁宗又派了宫中的宫女、太监来伺候,也都被楚王好言回绝了。
一个亲兵头领问楚王:“王爷,这是圣上的好意,您也不能没人伺候,何苦呢?”
楚王苦笑,道:“你懂什么?圣上虽然仁厚,但本王可不能持宠自骄,不然,大祸便要临头啊。”
亲兵头领道:“王爷,您的意思是……”
楚王脸色严肃,道:“传我命令,在京中这些日子,你们不可造次,都乖乖的给我在府里呆着哪也别去,谁要是敢违抗本王命令,本王定然罚他!”
“是!”
时日飞梭,转眼过去两个多月。
已经快过年了,宫里开始张灯结彩,准备宴席。仁宗一向节俭,逢年过节的必不会奢侈。顶多是请皇亲国戚和朝中重臣到宫里吃顿便宴也就罢了。
此时民间也开始热闹起来,街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从腊八之后,年味儿就越来越浓了。
展昭在这两个多月里,没敢闲着,每日坚持练武,功力渐复,只是没有了趁手的兵刃,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开封府内依旧忙碌不堪,大案小情不断,展昭仍是没有多少功夫陪水寄萍,有时候甚至连句话都说不上。
水寄萍的心早飞回了江宁酒坊。她不放心江宁婆婆和阿冬,便起了回去的心思。
这天晚上,展昭终于从外面回来了,就看见水寄萍在房门外等他。
展昭赶忙快步走上前,见水寄萍衣衫甚是淡薄,冻得耳朵发红,便道:“大冷的天,怎么不进屋里?”
水寄萍摇摇头,道:“昭哥,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展昭不解,道:“什么事?”
水寄萍道:“我想……我想回江宁酒坊……”
展昭一听,心里便急了,可是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深吸了口气,道:“你……你怎么突然……”
水寄萍忙道:“不是突然这么说的,我考虑了很久,本来早就想告诉你的,只是你最近太忙,我没来得急和你商量……快过年了,我不能让江宁婆婆和阿冬孤零零的过年。”说完,头便低了下去。
展昭不想她走,却又实在找不出理由留下她。
最近不知道水寄萍在想什么,他只觉得她似乎有意的疏远他,他越来越猜不透水寄萍的心思,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到摸不着的隔膜,他们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了。
展昭心内一阵冲动,拉起水寄萍的手臂,道:“萍萍,你在想什么?”
水寄萍道:“昭哥,你别这样……”挣扎着推开他的手,道:“现在过小年了,如果我现在赶回去,还能在除夕前赶到江宁酒坊,再晚就迟了。”
展昭道:“你一定要走?”
水寄萍点头。
展昭深吸了口气,道:“不能留下来过年?”
水寄萍摇头。
展昭仰天长叹,道:“不能为我……”
水寄萍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截断他的话,道:“昭哥!别说了!”
展昭点点头,道:“你决定了是吗?”
水寄萍道:“是!”声音低柔,却透着坚定。
展昭不敢再看她,转过身去,道:“好吧,萍萍,你一个人上路实为不妥,我让丁兆惠丁二爷送你回去。”
水寄萍道:“别麻烦人家了。”
展昭道:“他也曾言要回家去过年,松江府离江宁府不远,他将你送到江宁酒坊再回去也不迟。”
水寄萍道:“话虽如此,丁二爷毕竟是个男子,我怕多有不便。”
水寄萍的话也不无道理,毕竟孤男寡女上路,旅居不便之事多有,只是展昭实在无法放下心让她自己上路,而自己又为事牵绊,无法送她,只好做如此决定了。
展昭道:“萍萍,别让我担心……”
他始终没回头,可水寄萍听得出来,他的声音里竟带着颤音,她的心里一阵酸涩,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展昭毕竟有太多大事要做,日后隔着重山万水,两地相见不易,要再见一面,也不知道是要再等上个三年五载,还是十年八年的,也说不定就再不会相见了。水寄萍的心似要被什么给撕裂了一般的疼。
她捂住心口,低声道:“我明天一早便走。我先回去了。”
展昭仍没有回头,她听到了他沉重的吸气声,似在隐忍。
水寄萍咬咬牙,转身回屋去了。
展昭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慢慢的走到院落里水井旁,井里的水映出天边的一弯弦月,随着水波荡漾,时而被搅得七零八落。
展昭突然一掌打向井边的辘轳,辘轳应掌而断,倒在一边,井绳松开,井沿的水桶直掉进井内,由于力道很猛,击得水花四溅,弄得展昭头、脸、前襟一片水湿。水寄萍走了之后,展昭心里仿佛空荡荡的,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转眼就到了除夕,白天,仁宗在皇宫内的大庆殿举行便宴,楚王和包大人都在邀请之列,展昭也自然跟着包拯进了宫。
宴罢,天色渐晚,众人都散了,包拯和楚王见了面,寒暄了几句,正要各自离开,却见大殿外几个太监抬着个小轿朝这边走来,旁边还跟着几个宫女,打着红色的灯笼照路,迤逦前行。
一直跟随着楚王的任怀亮,看见这小轿便快步迎了过去。
展昭见他在轿帘外对着里面的人说着什么话,看他的表情,猜想坐在里面的大概就是公主赵翎了。
里面的人似乎坐不住,要掀开轿帘下轿,却被任怀亮按住了。
任怀亮突然走了回来,走到展昭身前,道:“展护卫,公主有话要对你说。”
展昭微微一怔,知道不便走过去,便对任怀亮抱拳道:“驸马爷,有什么话就请在这里说吧,展昭不便走近。”
任怀亮道:“你也应该知道公主的脾气,你不过去,她可就要自己过来了。”
他的表情透着些无奈,微微的叹了口气。想来赵翎那古灵精怪的脾气,任怀亮多少是有些招架不住的。
展昭道:“这……”他知道自己不过去,赵翎真的会在这大庭广众的过来找他说话,想想那样的话也太不成体统,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任怀亮对着轿子里的赵翎道:“公主先不要下来,咱们道别处在叙话,怎样?”
只听赵翎那细腻的嗓音道:“好,就这样吧。”
太监抬着轿子,走到大庆殿拐角处的一个小月亮门外停下,轿子刚一落地,赵翎就掀开轿帘钻了出来。
展昭看见她穿着一身珠光宝气的宫衣,头戴着五凤朝阳的步摇,看上去面如满月,目似朗星,越发的俊俏可喜,脸上洋溢着笑容,令她更显容姿焕发,青春靓丽。
展昭不敢托大,赶忙单膝跪下行礼:“臣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拜见公主!”
赵翎一见他如此拘泥,便心头不喜,跺了跺脚道:“迂腐迂腐,这么久没见到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展昭闻言,不敢回话,也不抬头,静待其言。
赵翎看不下去了,拉着他手臂,想要将他拉起来,展昭气息一沉,膝盖死死的黏在地上一般,她便拉不动了,气的赵翎道:“哎,我说展护卫,你这样跪着,我怎么跟你说话?”
展昭道:“不知公主有何事找展昭讯问?”
赵翎翻了翻白眼,有些恼怒的道:“讯你个头啊,你起来!”她双手叉腰,道:“好,本公主命令你起来,行了吧?”
展昭只好道:“多谢公主!”站直身子。
赵翎双臂环胸,道:“展护卫,你可知我为什么让你过来叙话吗?”
展昭道:“臣不知!”
赵翎笑了起来,大大的笑容震的展昭心里直打鼓,心道:“这个公主的心思瞬息万变,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了。”
赵翎笑而不言,围着展昭走了一圈,然后上上下下的打量,半响才连连点头道:“我一直以为展大哥你又迂腐又刻板,是个万年不变的木头人,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展昭暗暗的咽了口唾沫,道:“不知公主所言何意?”
赵翎道:“我想见见那位姐姐。”
展昭身体微微一僵,道:“公主……”
赵翎道:“别瞒我,我什么都知道!展大哥,你知道吗,当年和你结拜,兄妹相称,翎儿我都是真心的,所以,你有了意中人我自是十分高兴的。”
展昭撇了眼任怀亮,只觉尴尬,道:“公主,所谓的结拜,请不要再提了……”
赵翎道:“怎么?你不承认我这个妹妹了?”
展昭忙道:“公主,您是千金之躯,展昭怎能以兄长自居?”
赵翎生气的嘟起嘴,道:“哼,我就知道!”转身对身后的太监宫女道:“你们都走开,走远些,没有我的吩咐,谁也别过来。”
宫女太监有些踟蹰,不知该不该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动。
任怀亮道:“你们都听公主吩咐吧,走远些,这里有我在,不会出什么事的。”
宫女太监只好行礼道:“是!”便退了开去。
任怀亮见宫女太监走远了,便走到一旁,转过身去,留下公主与展昭单独说话。
展昭暗自叹气,今天怕是躲不开了。
赵翎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展昭点点头。
赵翎道:“听说你受伤后,我原本是要去看你的,但母后和皇兄不肯。万幸你是身安无恙了,我也放了心。”
展昭道:“多谢公主挂心。”
赵翎道:“听说你身边出现了个很美的女子,你都不知道,这京城仰慕你的姑娘们啊,心都碎了一地呢。”
展昭无言以对,继续尴尬状。
赵翎只觉自己是在自说自话,道:“真是根木头!”又道:“你就不问问,我在哪里知道了这许多?”
赵翎笑着看展昭脸上貌似平静,其实有些窘迫的神情,扑哧的笑了出来,道:“哈哈,你和那位姑娘的事情啊,全京城都传遍了,说你们两人时常的四目相对,亲亲我我,嗯,还有什么?对,说一向内敛的展护卫啊,对那个姑娘什么甜言蜜语都说了。”
展昭叹气,这个公主,真是什么都敢说的。
也不知这是哪里传出来的,未免太邪乎了,他展昭每天马不停蹄的破案,这段时间又重伤在身,哪有时间和水寄萍亲亲我我,还四目相对?就算真的有,难道他会被人看到吗?
想到水寄萍,心口便一阵阵的发疼。
赵翎见他眉宇间似有郁郁之色,道:“怎么?外间所传不是真的吗?我能见见这位姑娘吗?”
别看展昭在公主面前闷不吭声的,其实有些话他还真想找个人说说,然而放眼身边,还真没有个能说说他的心里话的人。
对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他开不了口,对着别人更是无从谈起,如今这个灵动跳脱的赵翎猛然问起,压在心底的难言之事便似也不那么不可对人言了。
展昭道:“公主怕是见不到她了。”
赵翎惊讶的道:“为什么?”
展昭道:“她回去了。”
赵翎道:“回去?回哪里?哎呀,你可真是个闷葫芦啊,痛痛快快的从实招来!”
展昭简短的将水寄萍的事情对赵翎讲了。
赵翎更加惊讶了,道:“啊?她嫁过人了?而且嫁给了一个那么小的小孩子,那个小孩子还重病在身?”
展昭点头。
赵翎忙问道:“那……那个小孩子如今好了吗?”
展昭道:“已无大碍!”
赵翎道:“这位水姐姐真是伟大!”她低头想了想,道:“糟糕,她已有夫婿,那你们……你们岂不是……”
展昭沉默了许久,才道:“公主,时辰不早了,展昭该告退了。”说罢,转身要走。
“等等!”赵翎忙叫住他:“我还有话说。”
展昭站住,静待其言。
赵翎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去找她?我想,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想你去找她的。”
展昭道:“展昭尚有公务在身,恐怕……”
赵翎气恼的道:“公务公务,你们怎么都一样。”说着,目光瞟向站在一边的任怀亮。
她回过头来,对展昭道:“听我说,这过年期间,什么公务都给我统统放到一边,明天我就告诉皇兄,让他准你半个月的探亲假,去把水姑娘找回来!”
展昭道:“公主,不可……”
赵翎道:“什么不可……本公主说可以就可以。来人呐,本公主和驸马爷要回公主府,你们都过来吧。”
躲在很远处的太监宫女小跑着赶过来,公主拉起任怀亮道:“咱们一起坐在里面。”
任怀亮看了看展昭,道:“公主,别这样……”
赵翎嘟着嘴道:“你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就两天都不理你!”
任怀亮无奈,只好点头同意,和展昭告辞后,与公主一同进了轿子。
望着远去的轿子,展昭静默的站在原地,内心似被刀子划过。
也许,是他太不懂得争取,才让水寄萍步步退避的吧。
但如果他争取了,又会不会给水寄萍带来更大的伤害?
一身红色的官服仿佛化在夕阳余的晖里,影子映在宫墙上,竟是那般的寂寥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