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略地直起身子，腰间便是撕裂的痛。秦落晨低低地倒吸了口凉气，颤颤地扶上边上的一棵矮树就急急地喘息。月色斑驳，树影幢幢若鬼魅。秦落晨拂去落在额上的秋夜，隐约瞧见前方一抹亮色，她登时来了力气，跌跌撞撞伸着手便要一路扶过去。
愈往前方，林便愈暗，光亮愈幽。掌心擦过树皮似是在砂纸上打磨过一般，指尖盈盈便是落尘碎屑。树木渐渐稀了，隐隐的禅声穿过密林入了秦落晨的耳，她缓缓抬起头，一个踉跄眼前便是一片迷离。
颤颤地撇开身侧的树木，秦落晨只觉得荒径里陡然立起一座旧琼堂，原本一脚深一脚浅的泥土小道不知何时变成了碎裂的青石板路，跫然的足音杳杳踏破今生，路边似有兰芷杜若绽放。她低下头一抹鼻子，暗笑自己一定是失血过多，产生了幻觉。
终于到了那印象里遥不可及的大门，门上一块旧匾斑斑驳驳，俨然已经辨不清字迹，只有“寺”字还勉强可辨，似是身份永不可变一般。
秦落晨腿脚一软，“咚”的一声便跪倒在寺院前的台阶上，寺庙里的若有若无的禅声，成了她耳侧的绝响……
“啪。”秦朗一巴掌拍在秦落晨耳畔，秦落晨顺手对他脑袋上便是一掌。秦朗灵巧地避开了，嬉笑着道：“姐姐，你近来的反应愈发不好使了。”
“呸。”秦落晨高贵冷艳地白了他一眼，“有事起奏，无事退了。”
“姐，这是大逆不道的。”秦朗只想一把捂了秦落晨的嘴，却在秦落晨的目光中转了话题，“瑞王今早说的事……”
说着，秦朗的眸光投向内室外，那方黑色的密帘早已卷起，目光越过外庭便可瞧见馆外匆匆赶往一个方向的人群。
“哦，皇榜啊。”秦落晨略略抬眼，“效率还挺高的嘛，真是个性急的。”
她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在秦朗期待的目光中负手而立：“小子，把我的妆奁拿来，姐姐带你看热闹去！”
仍是神相馆里那身众人熟悉的黛色长袍，秦落晨顶着一脸少年妆便和秦朗出门了。不比馆内向来阴郁压抑又称为神秘的氛围，外间阳光倾泻，晃了秦落晨的眼。她抬手覆在眼上，缓缓遮了一片艳阳。人群攒动向城门涌去，她遥遥望了，但见城门口已围聚起相当的人群。一抹笑意浮上唇角，她牵起秦朗的手便向城门走去。
城门人是多的，却是不乱的。
凑热闹是有的，挤是没有的。
有认字君高声读榜文，不认字的在后头听着。秦落晨将秦朗单独留着，自己的手疏疏地一打拨开层层的人群，她一路过去便有人侧身相让，不想便到了皇榜跟前。
围观者有人认出了她：“你不是神相馆的承络吗？揭皇榜啊。”
秦落晨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拱手作揖：“容络先看看再说。”
她回应得煞有介事，看客们也就和她一起煞有介事。她对着早已知道内容的皇榜端详了许久，这才缓缓道：“哦……”
这是要揭皇榜了？
看客们愈发得兴奋起来了，要知道淳康帝的脾气早已大不如从前，淳京的神相馆虽多，却也忌讳着老皇帝的坏脾气。秦落晨来此不久便已有些许声名，这让一些同行们着实不满，纷纷想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先前问话者便是一个——秦落晨的邻人张半仙。
对着皇榜抚了许久下巴，秦落晨突然转身对张半仙道：“张兄……”
张半仙突然被点名，微微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略略定了定神，才朗声答道：“何时？”
秦落晨将他神色变化瞧在眼里，却不道明。眸光里浮上一丝冷意，她面上却谦和地笑道：“小弟才疏学浅，有一字不识，可否请张兄赐教？”
张半仙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了顿才到：“好。”虽然众人是愿意让他过去的，却也要费些功夫，秦落晨望着他穿过人群走到最前的身影，眸光里的寒意愈发浓重。
张半仙终于到了秦落晨面前，但见秦落晨已经指着皇榜上的字道：“便是这个。”
“哪个？”秦落晨离皇榜甚远，张半仙不知她所指，只能低声道：“要不站近点？”
“好。”绵长的笑意在秦落晨脸上化开，她向前迈了一步，含笑回首望着张半仙道，“张兄这回可看得清？”
张半仙连忙跟上她的脚步，却不知如何脚底一滑便要摔倒。秦落晨连忙着手扶了，却托着张半仙略略前倾。张半仙站不稳猛地一扑，右手正好打在皇榜之上。他情急之下想要挣脱，却越发站不稳当。秦落晨右手微勾，用宽大的袍子遮住了掌间的动作。张半仙不得不扶墙站稳，拉拉扯扯间，皇榜落入他的手中。
秦落晨猛地一撤，后退三步对张半仙作揖道：“恭喜张兄，贺喜张兄。”
张半仙少了秦落晨扶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盯着手中的皇榜发呆，半晌才愣愣道：“我……皇榜……这……”
秦落晨却不让他把话说完：“张兄原来如此胸有成竹，在下便先祝张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招富贵，可别忘了兄弟才是。”
“我……”张半仙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解释，却被秦落晨动作麻利地扶了起来。一边的官差见状，连忙上前要带张半仙面圣。张半仙拧不过官差的力气，只能三步一回头地望向秦落晨。
后者眉眼间仍是清明的笑意，却教张半仙瞧得脊背寒凉。
他瞧出了秦落晨眸光里的提醒，教他忆起不久前的事情。
那时，秦落晨来淳京不久却略略站住了脚跟。张半仙心里不服，天不亮便纠集一帮同行要向秦落晨收取“通神费”，否则嚷嚷着就要砸了她的店面。秦落晨却曾不出面，但见秦朗拿着根柴棒出门。众人还没来得及大笑时，秦朗便一柴火棍捅在面前人的心口上，然后趁机跑到大街上，抓起一把尘土抹了面，大声哭嚎了起来。
张半仙向来不是凶悍的，只是想欺生。谁知秦朗竟反咬一口让围观百姓指责于他。他只得灰溜溜地跑了，第二日再见秦落晨时对上的却是一脸的笑意。
他便以为是秦朗的顽劣了，此时一想才知一切出自秦落晨的手笔。
“承络啊……”他恨恨地念叨了一句，随着官差入了森森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