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半仙入了宫中，众看客便寥寥地散了。秦朗这才到了秦落晨身边，趴在她耳侧低声道：“姐，你可真坏。”
“坏吗？”秦落晨见已无人在看他俩，便敛了伪声低声应道，“你姐姐可是很记仇的，善人这等事是做不来的。”
“姐你说张半仙进宫后会怎样？”见再无热闹可看，秦朗便跟着秦落晨回了神相馆，一直隐在心底的话也就一并问了出口。
秦落晨望着秦朗好奇的目光，良久不语。秦朗便一直望着秦落晨，望到她心烦。她便别开目光，秦朗便追着她的目光挪动，终于，在秦朗转了第三圈后，秦落晨才低低地叹了口气：“难说，怕是会……凶多吉少。”
“不会吧。”秦朗惊声道，“那老……那老皇帝真会这么狠心？”
“向来伴君如伴虎，只是以淳康帝的城府，怕还不会和一个市井草民计较。”秦落晨示意秦朗在她对面坐下，两人便围着秦落晨往日占卜的桌子聊着，“只怕狠心的是瑞王。”
“为何？”秦朗问着，目光却是落在面前那一方黑锻上，丝帛锦缎在白日里闪着别样的光华，似是秦落晨黑亮的眸光，黑曜石般教人永不能忘。
秦落晨却不知他心中这般复杂的活动，只是解释道：“若我没猜错，淳康帝这次到民间选人怕便是瑞王提议的。”
“不过，瑞王不受宠，淳康帝会听他的吗？”秦朗连忙指出。
秦落晨听后莞尔而笑，削葱食指轻点秦朗的眉心：“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师傅先前说过嘛。”秦朗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解释，“师傅还说，瑞王是太子党的。”
“你师父说的对。”秦落晨信手拿起一张摞在身侧的牙牌，帮简临占卜后，她便没有再按顺序重新排齐。轻抚牙牌光滑的背面，秦落晨没有急着翻开，只是缓缓道，“瑞王提出的倒也没什么，只怕为了顺利实施，终究还是以太子的名义提议的。张半仙为人小气，没见过世面，到圣上面前，最好的表现便是碌碌无为说几句漂亮话，但以他的本事，能不被吓到就算是不错了，冲撞了圣驾便是死罪。即便圣上不怪罪，他也是落了太子面子的，简临也会除掉他来出气。”
秦落晨想起自己前世刚成为那位大人物的占卜师时，饶是已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他赶上自家房产证上住所面积大小的办公室给震惊到了。那样的人物，眸光里都是精明的意味，似是你站在他面前，便已有X光扫过你全身，教你内里的任何一个隐疾都被看得清晰。
那段日子，她是如何从握着塔罗牌指尖都沾满汗的青涩少女一步步转变成刀锋之下依旧从容自若的首席塔罗师，只有她一人知道。纵是如今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既然这样，姐姐为什么还要让张半仙入宫？”秦朗见秦落晨眼神飘忽，不由得问了这么一句。
“若不让他先进，只怕此时我的人头已经落地。”秦落晨将牙牌捂在掌心，牙牌面的冰凉从掌间传递到心间，“他原本便存了害我的心思，我也只好先送他一程。有一个替死鬼，简临他再想杀人就要掂量掂量了。”
“那……姐姐，你之后还会进宫吗？”
“去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得掉吗？”秦落晨掀开手中已经捂得温热的牙牌，却见雪色的背景上，一人临悬崖却不止步，清明的日光落下，似是引他上前。
愚人，正位。
还是逃不掉吗？如临深渊的命运。
秦落晨丢开牌缓缓起身，在秦朗关切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铜镜前，拿起毛笔便一寸一寸地画上她的眉，许是不善毛笔，许是心神不定，她的手微微颤抖，画出的眉也有几分歪曲。秦朗见了，连忙走过来：“姐，我帮你吧。”
“好。”秦落晨哑着嗓子应了，“画得浓些。”
画眉的墨色是她调过的，画出最接近人的眉色。她不会制人皮面具，只得靠前世里的化妆术来以假乱真。好在这副身躯的主人身量尚小，伪装个容颜清丽的少年也不算太难。
姑娘堪当大用，却要入生死之境，谋天下人不可之谋，方尽一生。
这个和尚……
秦落晨闭着眼，静静地想着。
即便是死了也要乱人的心。
“姐。”秦朗低低地唤道，秦落晨缓缓睁开眼：“嗯？”
铜镜里的少年长眉入鬓，眼眸如星。秦落晨很是满意，淡淡地应道：“怎么了？”
“还有半月……便是新年了。”秦朗的声音沉了下去，“师傅他……”
声音里俨然有了些许哭腔。
秦落晨转过身，抬手为他拭去眼里的泪花，柔声劝慰道：“等我从宫里出来，便同你去看他。”
“好。”
秦朗抬起头，眼眶通红。秦落晨于心不忍，抚着他还未退去婴儿肥的脸颊沉默不语，眸光遥远，穿越时光落入那寂寥的深秋。
秦朗的师傅，便是那间废寺唯一的僧人。
这是秦落晨第二天在破禅院里醒来时才知道的，秦朗是老僧早些年捡来的孤儿，因不曾剃度，便止定了个俗家单名“朗”，秦之姓氏还是秦落晨之后套上去的。
也就是在那间破禅院里，秦落晨重新拾起了丢弃了许久的围棋，执黑子与人对弈。
也就是在那座废弃寺中，连法号都不曾透露的住持捏着为子白石，留下了那句“姑娘堪当大用”。
和她的对弈只进行了一半，住持似是在那残局中耗尽了所有的心力，许是知道自己即将圆寂，他哀哀地将朗托付给秦落晨，并告知她这便是天意。
“如果你知道我先前是做什么的，就不会跟我说出天意这番蠢话。”秦落晨长眉轻挑，“和你同行，算命而已。”
话是这么说，她终究还是安葬了住持，带着秦朗离开了废寺，当了握在手中的玉，开了间神相馆，就这么安定了下来。
官府的铜锣声在馆外陡然响起，秦落晨陡然眼眸一亮。
看来，简临的动作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