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暖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林盎川却没了后话。
盛怒之后,他突然想起来这是他的宠妾周氏近日刚刚送到林梓颖身边的一等丫鬟,只怕这还是林梓颖使唤她做的第一件大事,要是闹大了怕谁面子上都不好看。再加上……
林盎川淡淡地瞥了眼神情比瑟瑟寒风还要凉薄的秦落晨,想着这个女儿和自己从来也不亲,为了她也真不值得和周氏翻脸,语气也便和缓了许多:“是二小姐教你来的?”
一直在周氏身边的茶暖也是个玲珑的人物,一听林盎川的语气软了下来,仰起脸便是眉眼水汽迷蒙,委屈心事如湖上涟漪圈圈漾开,看得人心里酸酸的。
秦落晨依旧是负手而立,倒没在意林盎川的语气,只是盯着茶暖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心道当年姐也就是凭着这手眼泪说下来就下来的绝活才在众多心机婊中所向披靡长存不倒只是如今年纪大了脾气硬了哭不出来了而已。
不然……
呵呵,就凭你这点毛毛雨还想跟姐当年要微雨有微雨要滂沱能滂沱的要多浮夸就有多浮夸的演技抗衡?
不过那声二小姐听着就是舒坦啊……
“奴婢……”茶暖酝酿好情绪刚要说什么便被秦落晨柔和地打断:“啊呀父亲大冬天的教人跪着多不好,万一被人瞧见了还以为是我们林府怠慢下人呢。刚刚是女儿冲动了,女儿离家太久都忘了府里的规矩了,说起来也是该罚的呢。”
说着她便佯装着要下跪赔罪。
林盎川本还想继续问下去的,听了秦落晨这一番话突然觉得还是息事宁人对谁都好,只清咳了声便冷声道:“都起来吧,以后做事仔细点,别教人寻了茬。”
这便是要她们保密了。
秦落晨刚刚弯下的膝盖便如安了弹簧似的瞬间直了起来,福了福身便盈盈笑道:“父亲教训的是。”
“是。”茶暖赶紧抹了眼泪溜之大吉,只留下秦落晨含笑望着林盎川:“父亲可还有吩咐?”
“吩咐……你跟我来罢。”他的声音倏地低了下来,转身便走向了书房,秦落晨跟在他身后,看着林盎川微驼的背影,直想到在御书房初见时他那副虽然谦恭却仍旧意气奋发的模样,知道世事难料他终究只敢在府上才会露出这般沧桑的模样。
林盎川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逆着光藏着容颜细细地打量着秦落晨,秦落晨侍奉淳康帝许久早已习惯了这般目光,低着头任他目光环扫她只岿然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林盎川低低地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那日之后,女儿被京郊一户秦姓人家所救……直到颖妹妹寻到女儿。”这番谎言秦落晨在马车上时便已经翻来覆去地练习过了,自是说起来格外自然,连迟疑都跟真的似的。
“哦……”林盎川低低地应了声,缓慢道,“那家……那是户怎样的人家?”
“病母幼子,秦母常年缠绵病榻,其子秦朗刚满十二。”秦落晨对答如流,“秦母过世后不久颖妹妹便寻得了女儿,如今算来秦母也刚断七。”
“原是如此……”林盎川的语调变得更加缓慢,“梓芊啊,为父知道有些事情上委屈了你……而秦家对你照拂有功,为父聊表谢意,已命人将秦朗接入府中,隔日便将他收为二房养子。以后你们便是真正的姐弟,也能常来常往,这样,可好?”
“父亲的提议,自然是极好的。”秦落晨垂下眼眸,神情中看不出喜怒。
好?
好什么好?
要真有个秦母知道自己没死多久你就把人家儿子抢过去改姓了林而且还是丢给林系旁支的一个寡妇家里,还不得变厉鬼也不放过你!
好在他是跟自己姓的……怕也不在乎是姓秦还是姓林吧。
不知怎地,秦落晨隐隐觉得秦朗其实知道他该姓什么,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林盎川看不出秦落晨心里的弯弯绕,只径自说了下去:“无论如何,作为林家的女儿,自然是要是为了整个家族的。”
秦落晨的眼眸暗了暗。
终于说到重点了。
心思一动,她微微抬起头,笑容灿烂如透过窗纸照进屋中的阳光:“父亲不妨直言。”
听到秦落晨这么回答,林盎川微微一顿,却又恢复了简慢的语气:“作为林府的女儿呢,尤其是你当下这等身份,风头不宜过盛却也不宜没有丝毫声望。圣上册封一事梓颖应该跟你说了罢,你日后好好呆着便是。”
秦落晨埋下头,唇边是止不住的寒凉的笑意。
终于说明白了,这个灵芊县主的名头得到之后便要安分守己了。
许是她沉默得久了,引起了林盎川的怀疑:“你不愿意?”
声音里暗含不满,似是只要秦落晨应下便要将她拖出去再次杖毙。
“不。”秦落晨终于再次抬起头,眸光温和浅淡,“今日之后,梓芊便在芊澜苑长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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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圣旨下达,秦落晨在林府替林梓芊接了旨便匆匆回了芊澜苑,承络的圣旨有秦朗安排人代替接旨,反正承络的嗓音和脸本就是假的,秦朗要是这点都办不好也就可以别来见她了。
林梓颖也知道这是欺君之罪,答应替秦落晨掩盖逃离林府之事,反正林梓芊大病一场谢绝见客,她成为灵芊县主一事就似是水落细沙潺潺地便过了,几蒸几晒后便全然没了踪迹,就连林盎川都似是忘记了一般。
而秦落晨早已从芊澜苑的地道回了承府,她不曾想到秦朗可以把地道挖到右相府,所以当秦朗从她床下冒出来的时候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不过她的震惊只是一瞬间的,反应过来后她便跟着秦朗迅速地逃了,到承府时天还不曾黑下来,拎着秦朗执事收拾好的细软,秦落晨坐上车便要奔赴岭南。
瓦上的新雪悄悄地化了,融在万家灯火袅袅炊烟中,秦落晨这才注意到今日的淳京灶火比以往要浓重上许多,似是夕阳西下时接天的一笔红尘烟火,青烟一柱便通上九霄。
正在纳闷间,秦落晨猛地一拍脑袋,这才想起。
今日,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