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临话音刚落便别开了眼，秦落晨放眼望去，但见面前的街道空荡得惊人，似是从不曾有人居住过的模样，屋檐上的茅草在凛凛的寒风中打了两个旋，最终无声地落下。
这何止是有诈……这简直……
不正常。
没有想象中的饿殍满地，没有想象中的混杂着凄哀与死亡的雪化后的泥泞地面，更没有电视剧里常有的灾民闹事当众拦车……事实证明秦落晨的脑洞确实开大了，这座城里，没有一个人。
似是龙卷风过境后那般干净，到处是死神匍匐过的苍白，但教人想起前世里医院太平间白布茫茫一片的场景。
只不过，如今茫茫的是白雪。
这座本该是被大雪毁掉的繁华城，不仅没有表现出被毁掉的样子，甚至连毁掉前繁华的影子都不得窥见，怕是塞外孤城都赶不上这等荒凉。
所以，人呢？
秦落晨瞅瞅简临，但见他蹙眉凝望，不知在思忖着什么。慕晔夕依旧负手而立，大抵已经准备亲身一探。她伸手招来秦朗，低声道：“你有可靠的人么？”
“嗯。”秦朗点点头，不解地望着她。
“听着，找个可靠的人为我拟道折子，就用我惯常的那种书体，向圣上如实禀告这里的情况。”秦落晨偏过头想了想，又道，“走着送至左相府，托颜相代为呈上。”
“颜相？”秦朗不解地看着她，“为何不是右相？”
“因为……因为他比较关心醴州雪灾，听闻瑞王殿下来这里便是他力荐的。”
这是从慕晔夕那里听来的，据传淳康帝本只欲派秦落晨一人，后是颜启昕进言说没有皇子坐镇恐寒灾民之心，因而才推简临巡查岭南灾情。秦落晨几番便想清楚了其中的花花肠子——简临面属太子一党，而当今皇后姓颜，颜启昕为颜家人，虽然看上去不怎么热心，但也得为太子做些事。太子绝壁是不可亲赴灾区的，简临代行显然便是在宣告太子一党的强势地位，只是这最后的强势是落入太子的掌心还是瑞王的，那就呵呵了。
从来便很奇怪为什么太子一党已经有左相，为何还想让右相之女嫁与简临为妃。
秦落晨揣测了很久才得出一个差不多的结论——
右相无子。
只要林盎川乞骸骨，其所谓的右相势力便作废，这也便是林盎川一直面上保持中立的原因。
不过这些她不准备告诉秦朗。这些日子来，秦朗的吐槽役倾向愈发明显，她动不动就要被吐槽上一次，才不会傻到去告诉他其实她就是一个有问题只知道向领导汇报的倒霉属下。
交代完秦朗要做的事，眼见简临和慕晔夕已经走远，她连忙快步跟上，却陡然觉得有人在看她。
她没有回头。
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如果你觉得有人在盯着你。
通常就是真的有人在盯着。
但是如果你回头。
是肯定看不到人的。
连顿了顿的脚步都没有，她只是微微偏头看向一侧，下意识道：“殿下。”
“嗯？”
简临和慕晔夕同时停住了脚步。
秦落晨指了指身侧一家酒幡仍在招摇的酒家门口，虽然门可罗雀却依旧大门敞开对外迎客。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本想潇洒地说些“啊呀殿下要不休息一番再走”这样的反话，却见简临和慕晔夕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没等慕晔夕开口，简临已经低低地应道：“也好，也有些倦了，暂且先歇歇脚罢。”
说着，他转向慕晔夕：“请——”
“请——”
秦落晨抚额。
我承认在这个地方称呼你们为殿下是我的失误，但是——你们以为把称呼去掉了别人就觉得你们的对话很正常了么……
这只是一家小破酒馆啊，不是淳京的某某楼啊。
秦落晨别开眼，含笑着示意店家不要在意他俩浮夸的动作，只温和道：“店家，三壶酒，二两牛肉，几碟小菜。”
“哎，好叻。”店家应得爽快，似是许久不曾有过声音，如今来了客人便是天赐的福气。
爽快得令人毛骨悚然的。
秦落晨在心里这般评价。
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是“性恶论”的脑残粉，对任何人都抱着几分警惕。尤其是这种聊斋故事的高发地段，遇到个热情洋溢的店家，当真害怕是哪个狐仙鬼魅大冬天寻不到吃食现撞到一群新鲜的生人，正磨牙嚯嚯着。
三壶酒很快上桌，牛肉和小菜也端上了台。酒是温过的，壶身微烫，劣酒呛人的味道在桌边弥漫开来，秦落晨举起壶，似是在往口中倒酒，却不曾倒出一滴。
感觉到落在背后的目光，秦落晨不动神色地抿了口，然后——
蓦地，回头。
店家一时没反应过来，和她四目相对。
眼眸里尽是被撞破的紧张，还有些泛着要杀人灭口的兴奋意味。秦落晨对上他的眸子，却陡然咧嘴而笑。
笑得温和无害，似是什么都不曾觉察一般。店家微微一愣，瞬间回过神来，也对她扯了个笑容。
“店家可是担心在下喝醉了赖账？”秦落晨微微笑着，眉眼神飞，看得店家不由得点点头再摇摇头：“哪里哪里，客官说笑了。”
“店家不必担心。”秦落晨掏出一锭银子，“在下是有现银的。”
店家接过银子，手指却在银子底部一探，旋即在秦落晨温和的笑意中将银子奉还：“客官可有散银，小的……怕是找不开。”
银子底部是岭南一带的私印，除岭南官道所铸银两外皆不会有这种印记。秦落晨是北方口音，用的却是岭南的私银，店家不敢打草惊蛇，只好改了先前的态度，换为小心提防着。
“无妨。”秦落晨摊开他的手掌，将银子放在他的掌心，又帮他一指一指地握住，“兄弟三人赶路至此，孰料大雪封山，怕是要叨扰上些日子了。”
“不碍事，不碍事的。”店家呵呵地笑着，饱经风霜的褶皱因为局促的笑容团在一起，像极屋外那棵老树密密的树纹。
“是嘛……”秦落晨淡淡地应了，瞥了眼店外又开始落雪的天气，缓缓道，“那就麻烦店家再上两壶好酒罢。”
“好”字落得轻且绵长，店家不敢再马虎，快步入了里屋。秦落晨望着他的背影，唇角的笑愈发深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