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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渐呈鱼肚白,几个时辰前尚且仙气缭绕的白鹿,如今一半笼于薄薄晨雾似幻似真,一半却如乱葬岗,杂石一片不说,那残臂断肢尸首分离的惨相,也当不得仙山之名。

山脚天幕河,本该清澈见底的流水却漂浮淡淡血污,那白衣男子长身孤立,单薄的背影,随风飞扬的墨发,哪怕长袍皱皱灰黑尘土遍布,他无一丝狼狈肮脏,仿佛天地唯我独尊,一挥手间,他便是无上风华。

乾目眸光深邃似海,鬓角一滴细汗顺着他精致的侧脸滑落,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动,又瞬间紧握成拳。

而此时,十步之外天幕河畔,莫弃归失魂之态,不似一方统领。

他满脸震惊骇然,穿在身上的黑色轻薄盔甲已经碎裂不堪,露出里面因掉落山崖导致撕扯而破的黑色内袍。他却无甚在意,眼睛直勾勾盯着白鹿山脚,那里,是他命令俞世诚埋下火药的地方。

他迈步,欲往前走去,才一抬腿,就被什么绊到了,垂首,他不禁笑了出声,那苦涩的淡淡的充满绝望的笑声。

身边横七竖八躺着的,是一炷香前他一个个亲手从乱石下挖出来的同他上山的将士们的尸身,有些尚还完整,有些已被砸的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七八个刚才还有气的,现下不知是否还撑着没闭眼。

他于悲痛中搬回尸体,还来不及思考事出何因,山脚那一幕惨状,如巨雷劈裂他的神经,容不得他片刻喘息。

如果说之前将他们留在山下是为了于夹缝中存一条生路给这些男儿,那么,如今看来,却是将他们推向最深的地狱、最惨绝人寰的死亡。

一炷香前他在搬尸体,而那个苏乾目,却是紧抿双唇一声不吭跑去查看山脚爆裂之源,若不是他耗费真力把层层堆叠的巨石粉碎,他莫弃归根本不知道,那下面埋着他十余位兄弟的尸体!

不,只是尸肉而已。

他们就睡在炸药边上,没有腿没有胳膊没有脑袋,呈几块血肉模糊拼凑成一个人形,躺在红白相间浑浊的液体里,红是血红刺痛人眼,白是脑浆四溢引人发聩,血泊中还有一根粗制麻绳,似乎是用来强行捆绑他们在这里等死,现在已被浸泡得发黑。

是谁可以这样冷血无情,一刀解决给个痛快不成,却要将他们钳制在这里,看火星沿引线步步接近,这种恐惧,该是多么绝望。

“咳咳······”身边仅存的几位将士,断断续续咳出了声。莫弃归人一恍,停下的脚步说什么也迈不出去。

他没有勇气去面对,堂堂大统领没有勇气去面对,他自己感到无比可笑。

“阿路,感觉如何?”莫弃归蹲下身,轻轻扶起刚才咳出声的少年,那少年眉目清秀,却是之前在山上大骂君止的小将。

“统领,我死不了······”气若游丝,名唤阿路的少年还是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莫弃归闻言,托着少年的手一颤,心中郁忿悲痛毫无宣泄之处,“死”这个字,现在已承载太多。

“文昌、敬轩,你们怎么样?”莫弃归动作缓缓把阿路放平,转身询问另外两个之前因受伤过重咳嗽的兄弟。除此之外,再无人还有生机。

“撑着,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找大夫。”莫弃归眉头紧缩,欲以一己之力背起三个重伤之人,却独独忘了,自己虽武力不俗,却也是受了伤的人。

阿路一只手抓上他的衣角,少年满脸血污,眼神却无比坚定:“统领,要上山,我们要上山。”

莫弃归低头,阿路抓的紧紧,文昌和敬轩同样目光灼灼。“统领,上山,兄弟们不能······白死。”敬轩忍痛咬牙说完话,一口血已经喷出。

莫弃归一个踉跄倒退数步,上山,他们现在的伤势怎经得起上山颠簸,自己弃之不顾独自上山他们又该如何?苦笑连连,目睹阿路拽着他的手失去支撑重重落下,他一生从未有过此刻的悲愤难言。

他们没有内功护身,伤势严重到如此地步,山上是死,在这也是死,却又是让他的兄弟眼睁睁等死。

苍天,你何其薄凉!

眼看着统领神色苍白,这一番抉择必是痛苦不堪。阿路突然于弥留之际淡淡一笑,少年想起八年前,七岁的小乞丐在凯旋归来的将军马蹄下抢回偷来的包子,他被扭送至那个英姿勃勃的年轻将军前,嘴里叼着死不松口的肉包目光桀骜,将军一笑,你身手矫捷不屈人下,我于京都之路遇上你,从此唤你阿路,带你走护国康庄之道如何?

阿路转头,与另二人目光交接达成默契,三人同时闭眼,最后一眼,却是同样的知足甘愿。

“咯——”轻微的牙齿咬合之声。

一直无声孤立的乾目也是一怔,却并未回头。有些人,总是为成就其他而死去。

莫弃归当然也听到了,三个少年,最大不过十六,却都已跟随他数年,现在,他们就在他面前,咬舌自尽了。

突然想笑,却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落下了泪。他从未哭过,哪怕战场上死的兄弟数以万计,他也不曾哭过,他只知道作为将士,虽死犹荣。而如今,一百一十人,他独活,他该感激上天吗?他恨不得指天臭骂!

没有他的命令,世诚不会炸山。那么,除了他们还会有谁,除了那两个杀了齐白华子季以及众多将士的人,君止的人。

“如果你选择在这哀悼,那在下先行告退。”一直不吭一声的乾目突然便出现在莫弃归身后,他语气愈发寒冷,眉色间也是凛然的模样。

乾目其实紧紧握着的拳,本是要朝莫弃归打过去的。查看山崩原因之后,他硬生生忍下了。虽然引起白鹿山灾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但火药是他命人埋下,炸山也在计划内。毁他白鹿,意欲伤他师门,却是毋庸置疑。

“纵然奉为我白鹿上宾,白鹿与阁下之怨,也不会因此罢休。”乾目丢下话,却是再不管莫弃归,当先大步流星往山上去。他不选择此时报炸山之仇,是因为想到后夏他们此时应正受困。

之前调查山崩原因、给莫弃归选择去与留的时间已是足够,若再不去救人,只怕他布下阵法的石洞,哪怕不会崩塌,也无充足的空气供两人呼吸。

乾目瞬间人已飘出数丈,莫弃归一昂首,却已是他初来之时的肃杀凛冽,再不多言跟了上去,毫无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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