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送拜帖的人慕容思音看了，没有汝阳王妃之流，大抵是真心为她高兴的，便想着设两桌席面在松香院，既温馨又不失礼数，没想到过了辰时便陆续有其她夫人小姐来访，超出了预定人数，只能改在仁香院，比较大的会客院。
所幸大厨房新任管事姜妈妈能力不错，听闻人数增加了一倍，临危不乱，该采买的采买，该准备的准备，而晨儿这边有陆南风帮衬着，茶具、坐垫等一什物件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好歹能把今天的宴会应付过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慕容思音只安心坐在仁香院内堂，陪夫人小姐们唠着嗑。
钱夫人和钱俞朵来得最早，送了一架珍宝斋的屏风作为贺礼，面对她们谄媚得有点过分的举动，慕容思音心知肚明，笑语嫣嫣地收了贺礼，其她暗示一概不论，之后曹夫人、方晓染之母方夫人携儿媳项氏、李太傅之妻李夫人携女儿等相继携女眷前来。
慕容思音对曹夫人、李夫人印象还不错，笑容、话语不免真诚了一些，想聊甚欢。
说着说着杨倩儿之继母杨夫人，慕容思棋与婆婆林夫人、小姑林三小姐，慕容思慧和婆婆镇南侯夫人，也相携而来。
慕容思慧送的是一支凤凰衔珠簪子，凤凰羽毛栩栩如生，一看便知非凡品。而慕容思棋送的就逊色了许多，只是一匹蚕丝锦缎，花色还是旧款。
慕容思棋尴尬了半天，丈夫不成器，婆婆却是个小气的，来王府居然一毛不拔，借口说王妃是她妹妹，让她自己准备贺礼。她和慕容思音一样是庶女，出嫁时王夫人并没有多的陪嫁，平时银钱又多掌控在婆婆手里，哪能准备像样的贺礼，就这锦缎还是压箱底的。
慕容思音心里明白，但脸上却不显露，待慕容思棋和慕容思慧一般，不觉让曹夫人等高看了几分。
“王妃，姚夫人让身边的妈妈送了贺礼来，汝阳世子侧妃也递了拜帖，两家是在府门口遇到的。”小鱼瞅着空档说道，姚夫人是五夫人姚玉仙的母亲。
慕容思音轻点了一下头，心想姚夫人倒是个明白人，自己女儿是妾，妾氏的娘家偏又不是正经亲戚，这样的场合来了未免尴尬，却又送了礼没失了礼数，想来姚大人能从地方官员做到皇城大员，这位姚夫人功不可没。
只是容心安怎会来？说起来容家失了皇商、嫡子流放与自己不无关系，她应该恼恨自己才是。在此情况下，容心安在汝阳王府的地位势必一落千丈，就算慕容思琴去世，也绝轮不到她坐上世子妃之位。
“好生接待容侧妃！”慕容思音交代道。
“是！”小鱼慎重地应道。王妃神色与平时无异，但她在她身边几个月，还是有了几分观察力的，王妃明明敛了心神。
待见到容心安，慕容思音不由一愣，她脸上欢快的神情一点不似作假，第一次见她犹有几分愤恨与不屑，发生了这么多事，容心安竟能很好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真诚的祝贺，好似比亲生姐妹还好上几分。
早到的夫人小姐们也是一脸好奇地盯着她俩，容家与新晋王妃之间的恩怨，官方说法虽含蓄，但事实如何她们还是略有耳闻的。
“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王妃怎不叫几位夫人出来帮着接待？不说别的，您是主母她们是妾，用饭时也该在您旁边立规矩。”方夫人笑道。她跟方老夫人向来婆媳不和，昨日皇宫宴会婆婆指明让她别去，结果发生刺客的事，婆婆受了惊吓被抬回了府，今天自然也来不了了，便让她前来。女儿嫁进王府两年，以前王爷不喜宴客，她自然也见不着女儿，今日既然来了，怎么说也要见上一见，好好说道说道她在方家受的委屈，方家居然还让旁支的女儿也进了府做夫人，这口气让她憋着难受。
慕容思音正和杨夫人在说着话，听闻方夫人的话不觉目光微闪，还未说话，一旁杨夫人便冷嘲热讽起来。“妾上不得台面，方夫人莫非是在为难王妃？”
杨夫人出身余姚世家吕家，方夫人同样来自余姚另一大家族洪家，两家从祖辈起便有些恩怨，杨夫人素来看不惯方夫人没啥头脑的傻愣样，而方夫人同样不喜杨夫人的自命不凡。两人从做姑娘起便时常针锋相对，嫁了人这种情况也没啥改变，只要两人共处一处，必定唇舌相战一番。
而方夫人为人嚣张跋扈，嗓门颇高，言语水平却很差，跟杨夫人争吵往往屈居下风，这也是方老夫人不喜儿媳出席宴会的重要原因之一。
今日碍着在神王府，杨夫人本不想多生事端的，可她向来不喜嫡女出生的杨倩儿，方夫人这么说，岂不是让杨倩儿也要出来？让她一直面对着这个嫡女她饭都吃不下。
“妾怎么了？有的人还不是从妾做到夫人的？”方夫人见杨夫人坏她好事，不由得怒上心头，毫不客气反击回去。
杨夫人是由妾扶正的，这话未免讲得太刻薄了。不过由妾扶正的并非只有杨夫人一人，慕容思音今天之前也只是侧妃，侧妃不也是妾？而安夫人也是因为慕容思音的关系，由姨娘抬成了平妻。
杨夫人想通这层关系，不由得从一开始的恼怒变得幸灾乐祸起来。
方夫人在身旁妈妈的提醒下，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蠢话，脸色不由得煞白，手上的茶杯都拿不住了。半响才弱着声音说道：“妾身没别的意思，只是许久未见女儿，想着见上一面而已……”
“方夫人想见大妹妹，改日禀了门房到后门去见便可。”方夫人话还没说完，慕容思音便截口道。对她这种人又何须客气。
娘家人想见一个妾氏，需要主母同意，而且还不能走正门，只能在侧门或是后门相见。
话落，一旁几位夫人不由得笑出声来。暗道这个方夫人太不识时务，难怪方老夫人不让她出来走动。
此时，燕子将一只精美的景泰蓝暖手炉塞到慕容思音手中。
“王妃手中这只手炉，世面上倒少见，想必是难得的珍品。”曹夫人笑眯眯地说道，把方夫人的尴尬一笔揭过，慕容思音朝她微微点头以示谢意。
虽然不喜欢方夫人之流，但这种场合不是凭喜不喜欢行事的，刺了她一句也就成了，不能把人弄得太尴尬。
“不说别的，光这景泰蓝的材质就值不少银子了。”方夫人讪讪地接了话，果然顺着梯子下了。
“夫人有所不知，这只手炉可是王爷特地为我们王妃设计，请了珍宝斋最顶级的师傅制作的，只此一只，价值千金都不为过。”洛儿语气轻快地说道。
“你这小蹄子，还不住了嘴。”慕容思音笑骂道。一旁夫人小姐无不羡慕地赞“王爷真是宠爱王妃”之类的话。
慕容思音由一介庶女成为神王的一品侧妃，且是怀了身孕进的府，世人虽有欣羡，但多是不屑，以为她挟子上位而已，洛儿故意这么说，无不彰显濮阳冀对她的喜欢，堂堂神王，竟为一介妇人亲手设计小物件，不得不让人好好掂量一番。
“还是王妃有福气！”慕容思棋和慕容思慧言不由衷道，同是庶女，命运却天差地别！
慕容思音笑着低头看了眼手中别致的手炉，只有小女人的娇羞，却不过分张扬。
这个社会，女人本就依附男人生存。
正说笑间，外面有婆子来禀说安夫人和许老夫人来了。
慕容思音姐妹三人起身前往门口相迎。
只见安夫人梳着双圆福髻，两边各插两支赤金镶和田玉簪子，身着玫瑰红绣金丝昙花小袄，下着青金色长裙，外罩小巧赖兔皮披肩，戴的是慕容思音回门时给的一套头面，不同于昨晚宫宴的低调，显得年轻精神了几分。
这估计是安夫人最好的家当了，想必是为她这个女儿撑场面吧。
许老夫人身穿褐色福字纹棉袄，头上戴着同色系镶翡翠抹额。相较于安夫人脸上由衷的笑意，许老夫人显得有些凝重。
安夫人和许老夫人依礼向慕容思音请安，她淡笑着受了，顺手把手中的手炉递给了青影，微福了福身算是还了礼，接替梅妈妈和安夫人一左一右搀扶许老夫人进门。
慕容思棋、慕容思慧向两人见了礼，其她夫人小姐也致了意。许老夫人近年已不常出府走动，但好歹也封了诰命，与神王也是外祖孙关系。
洛儿亲自领着暮儿和梅妈妈到下人房去，特意落后梅妈妈几步，洛儿悄声问暮儿为什么安夫人和许老夫人来得这么晚，女儿的大好日子，娘家人不应该比别人来得更早一些么？
“来之前，老夫人和夫人闹着呢，非逼着夫人去跟五……王妃说，让老夫人见一见老王妃，夫人不同意，老夫人就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安夫人和慕容思音是母女关系，所以暮儿和洛儿平时走得也近，听她问，便压低声音说道。
五小姐虽如今贵为王妃，但还是依附王爷才有的荣耀，老夫人要见自个的女儿，王爷拦着，王妃也没办法。
安夫人这是不想王妃为难。
洛儿把她俩领到目的地后不再多言，转身便把知道的情况告诉了慕容思音。
想见慕容清惠？
慕容思音若有所思，不止祖母心思急切，就算她也是满肚子的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濮阳冀幽禁了自己的嫡母？
暂时把好奇压回了肚子，慕容思音悄声吩咐洛儿拿一万两银票，待众人不注意间悄悄给安夫人。吩咐完又淡笑着问许老夫人道：“三姐还好吗？”
“没事，不过受了惊吓。”安夫人柔声接过话头回道，这种问题许老夫人当然不会回答，在她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庶女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只要不损害家族利益，那么是死是活都不会关心。“难得有机会见识一下宫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过祸福相依，三姑爷听说了吓得不行，连夜带着孩子赶来把三姑奶奶接回去了。你知道前阵子他们夫妻间关系僵着，现在总算雨过天晴了。”
这个社会讲究身份门第，慕容思书虽同是慕容丞相的女儿，但只因是庶，没有参加平常小姐们聚会的资格，更别说宫宴了，好在王夫人要面子，把这些庶女都嫁给人家做了嫡妻，当然嫁的好不好另当别论，这才具了资格出来走动，只是平时也少不了婆家人和其他人的轻视。
慕容思画和自己的姐夫做出苟且之事，伤了慕容思书的心，安夫人便想带她去宫宴散散心，再加上慕容清远在这件事始终愧对这个女儿，便向宫里递了牌子。
“连姨娘呢？”
问到连思思，许老夫人明显身形一顿，这个女人就是她喉中的一根刺，拔不出来，却又生生地疼，连带着对她肚子里可能是孙子也没了心思。
慕容思音却视若未见，她并不是真心关心连思思好不好，只是这个女人太有野心、太能来事了，当初与她联手也是想把王夫人拉下马给自己腾地方，如今觊觎了许久的位置被安夫人占了去，她能甘心么？虽然以前痛恨安夫人的无视，但近几个月安夫人在她身上表现的母爱，让她温暖，她是怕安夫人在没有丈夫疼爱、没有婆母支持、小妾横行的相府会吃亏。
安夫人不自在地看了眼婆母，知道女儿是关心自己，才颇无奈地说道：“闹了一阵子，尤其是知道自己如果生了儿子会养在我的名下，闹得很凶，老爷也没办法，最近两天不知怎的消停了，倒是一心一意呆在念思阁养胎。”
那个女人就这么放弃了？慕容思音不相信，正想着什么时候让青沫去查查才好，晨儿来禀报说一切准备就绪，慕容思音看着也到了饭点，便笑着邀众位夫人小姐去一旁正堂用餐。
众人刚按身份主次坐下，筷子还没动，青影便在她耳旁说宫里的女官来宣旨，并且司空若兰和秋灵也来了。
慕容思音心里一沉，首先猜测是不是册封司空若曦的圣旨提前到了？或者是陛下又改变了心思又册封了司空若兰？在她宴请诸位夫人小姐的今日，这无疑是打她一巴掌。
“爷让奴婢转告王妃放心。”青影似是看出了慕容思音的心思，在她耳边说道。
话落，手上托着明黄色圣旨的女官率先走了进来，并不是昨日来的悦儿，后面温柔备至的秋灵和趾高气扬的司空若兰也跟着进来。
“神王妃，奴婢奉命前来宣旨。”只听女官如是说道。在场的夫人小姐哪个不是人精，这个时候来宣旨，绝非好事，但怀疑归怀疑，仍恭敬地跪下陪慕容思音一起接旨。
“神王妃身怀有孕，还是不要下跪了。”慕容思音在小鱼的搀扶下，刚想跪下，女官便阻止道。她当然不会跟自己的好运道作对，便道了声谢，恭敬地站着。
“见圣旨犹如见陛下，神王妃身为全东兰命妇之首，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一旁司空若兰尖刻地说道，那神情犹如高高在上的孔雀。
众人听得明白，恐怕这远道而来的公主自己做不成神王妃，便与慕容思音过不去了。
如此说，慕容思音是跪还是不跪呢？许老夫人也屏息等待，想看看这个她从来没看在眼中的庶女会如何应对，又凭借什么获得王爷的青睐。
容心安眼中的畅快一闪而过。
“公主说的不错，”没想到慕容思音竟点头认同司空若兰的观点，连宣旨的女官都不解其意，只是在陛下身边当差久了，早已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接着听她继续道：“但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意思说陛下不论下何命令，下臣都得遵旨，既然陛下不让本王妃跪下接旨，本王妃自当从命。”慕容思音继续说道，说完还看了看女官，“不知本王妃说的可对？”
慕容思音隐隐觉得轩辕莹儿对自己有股莫名的敌意，也不相信她会免了自己的下跪，但既然宣旨的女官这么说了，那肯定是真的，料想她也不敢假传圣旨，只是不知道濮阳冀从中斡旋了多少。
司空若兰被慕容思音这么一说，顿时噎在那，气得满脸通红，她倒不知道这个女人这么好的口才。不错，旨意是她求的，下旨的时候她也是在场的，神王本来不同意，只是陛下坚持，于是他了一步并提了这个条件，说自己的王妃月份大了，不宜下跪，摆明了给这女人做面子。只是没想到给慕容思音抓住这个把柄，如今她也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王妃说的没错，”女官将两人的剑拔弩张看在眼里，但她还是拎得清的，没必要为了一个他国的公主去得罪正受宠的神王妃。“下旨时，王爷说王妃怀相不好，怕身子受不住，陛下便同意免了王妃的下跪。”
这女官倒也灵巧得很！慕容思音玩味地想道，既没有歪曲事实，又模糊地指明这是陛下的旨意，不过无论如何，听到她想听的就好。
“注重君臣之道，王妃真不愧是我们东兰女子的典范，那起欲抢别人丈夫的女人真该
好好学学。”跪在一旁的钱俞朵忙出声讨好道，那个“欲抢别人丈夫的女人”显然指的就是司空若兰。
“朵儿，这里一切有王妃做主，哪有你说话的份？”跪在她身旁的钱夫人见女儿不顾场合出声，忙低声喝止道，只是屋子里静悄悄的，这低声又低到哪去？
钱府也有把女儿送入王府的打算，慕容思音虽是正妃，但司空若兰到底也是一国公主，犯不着为了讨好慕容思音去得罪公主。而且钱俞朵只是府尹千金，这里确实没有她开口的份，她这一出声，只会跌了自己的身价，若是进不成神王府，别人家也会嫌弃她钱府没有规矩，不会教养女儿。故钱夫人开口呵斥，一来避免司空若兰以此为柄，揪住自家女儿不放，二来认同了女儿前面所说的话，硬着头皮讨好慕容思音，把她们捆绑在一起，不得不说钱夫人也是颇有心机的。
“钱夫人何必责骂钱小姐，妾身可觉得她讲得一点没错。”容心安破天荒帮着慕容思音攻讦司空若兰。
这让慕容思音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司空若兰早已气得七窍冒烟了，狠狠地抓住身旁婢女鸣翠的手，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态，良久才憋了句：“贵国的教养，真叫本宫大开了眼界。”
“咳咳！”女官咳了几声，出言打断眼前的僵局，她没忘记自己是来宣旨的，宣完还得回宫复旨。“神王妃接旨，奉天承运……若曦公主嫁来东兰多年，若兰公主思姐成念，值此来访之际，恳请与姐团叙，言辞凿凿，陛下感念姐妹之情，特许若兰公主入住神王府，了却此等念想，望神王妃好生招待，不负圣恩。”
“臣妾遵旨！”慕容思音恭敬地接过圣旨，递给一旁的晨儿，心思却百转千回。
昨晚司空若兰对司空若曦的态度就是不屑一顾的，要说她们姐妹情深那是不可能的，司空若兰以此为借口，恐怕目的还是对濮阳冀不甘放手，不过旨意上既然说是为了团叙，那她定然会围绕着“团叙”这个主题“好生招待”的。
“奴婢还得回宫复命，就先行告退了。”女官实在受不了这等低气压，宣完旨便急急告退。
慕容思音轻点了下头，命洛儿打赏了银子。
“如此要麻烦王妃一段时间了，本宫先谢过了。”待女官一走，司空若兰一反刚才气怒的神情，神情倨傲地说道，虽说着道谢的话，可目光充满了不屑。
慕容思音暗自摇了摇头，虚扶了一下许老夫人，安排众人重新坐下，并不理她。在她看来，司空若兰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公主，褪去欲抢夺她王妃之位，她直来直往的个性她还是欣赏的，总比别人不显山不露水，却一肚子坏主意的人好应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