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陛下还让奴婢通传一句话,她所做决定都是为了王爷好,还请王爷不要往心里去。”悦儿宣了圣旨,走近濮阳冀几步,低声说道,只是后者未有回应。悦儿也深知他的秉性,遂不再多言地回宫复旨去了。
慕容思音暗暗叹了口气,扫视了一下正阳院,这里她也来得不多,以后更是多了一个人有资格来了,而且还是女人。以前每次来郁儿都会随侍在一旁,今日并未见着,大概有心避着她吧。
“洛儿,把王大夫开的金疮药给郁儿姑娘送去吧。”慕容思音吩咐道。今早是她鲁莽了,苛责得有点过,这么做算是在向他示好吧。
濮阳冀闻言终于看向慕容思音,只是冷冽的眸中毫不掩饰讶异与探究,她不是一向很讨厌郁儿吗,怎会低声下气给她伤药?
“王妃好度量,打了人家板子还不忘送伤药,典型的给个巴掌再给颗糖!”夫妻间尚有心结未解开,一旁好事者已经挑起了事端。
郁儿是谁?那是濮阳冀从小到大的贴身女婢,现在更是唯一的通房。虽然身份低下,可在濮阳冀眼中的情分不一样。慕容思音早不送伤药,晚不送伤药,司空若曦刚封上侧妃就送了,莫不是想联合这个通房一起打压新侧妃?
居心不良!
司空若曦心中也是如此想的,只不过司空若兰这个冲头已叫嚣在了前面,她又何必自毁形象去揭穿慕容思音,好歹她也是正室主母,不如作壁上观,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如此想着心里乐开了花,嘴里却说着:“皇妹不得无礼,王妃也是一片好心。”
慕容思音听了不由得心里一“咯噔”,平时她行事沉稳,但今日确实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不能跟濮阳冀僵着,想递个台阶示个好而已。不由得心事重重地看向濮阳冀,见他眉头紧锁,心里委实没了意思,暗道他也是这么想她的吗?眼中免不了溢上了几分湿意,只是旁人看不出,唯有自己知晓而已。
一旁洛儿听罢怒火中烧,想开口为自己的主子辩驳几句,奈何身份低微,只得悻悻地遵从命令送药去。
“出去!”濮阳冀盯着慕容思音的眼睛,冷不丁冷冽地说道,让她心里一抖。
司空若兰见濮阳冀是看着慕容思音说的,理所当然以为他是让慕容思音出去,心中一阵得意,想着总算报了昨日之仇了。司空若曦心里也有些高兴,如果因为司空若兰几句话,让濮阳冀对慕容思音生了隔阂,那便再好不过了。
“若兰公主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回夏曦院好生待着!”慕容思音刚想转身离开,却听到濮阳冀这么说,才恍然大悟,不管自己是出于何目的,那都是王府内部之事,濮阳冀是不可能让司空若兰这个外人来管自己的家事的。
“什么?”司空若兰不可置信,她一向骄横惯了,哪受过这等待遇。不过她却忘了最主要的一点,她的耍横只局限于夏朝,现在她踏的地方是在东兰。
“侧妃也回夏曦院去吧,好生招待公主,没事别出来瞎转悠。”濮阳冀继续无情地说道,未察觉自己的话伤了两个女人的心。
“爷……”司空若曦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泫然若泣。
“爷,”慕容思音知道司空若曦想讲得是什么,开口道,“按例,四妹妹升了侧妃之后也该挪个地方了,夏曦院不再适合,妾身看双秀院不错……”
“哪有那么多例?”慕容思音话还没讲完,濮阳冀便冷声截断,只是打的又是谁的面子?“本王看夏曦院就不错,还住那吧!”
初、夏、秋、冬四院,再加上新劈的福泽院,都比较小,而且地势较偏,作为夫人的院落可以了,但给一府侧妃住,不免有些委屈了。
王爷虽抬了司空若曦做侧妃,却仍是把她当夫人看待。
司空若曦恍若丢魂。“是,妾身记住了。”随后便拉着一脸不可思议的司空若兰退了下去。
“她到底是公主,如今夏朝太子又在,面子还是要给的……呀!”慕容思音虽喜这样的结果,但大局还是要顾虑,濮阳冀如此做也未免太不给夏朝面子,再说又是陛下亲下的圣旨,也等于打了陛下的脸面。刚想劝说几分,没想到被濮阳冀打横抱了满怀,一时又惊又羞,大呼出了声,门口青影见状忙拉住送完药回来的洛儿,两人走远些候着。
“我跟你说话呢!吓了我一跳,给丫头看见多不好意思啊!”慕容思音见两人出去还特地带上了门,脸都红到耳根子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哪家主子行房,丫头不在一旁伺候着?”濮阳冀挑眉道。只有这个小女人特别,晚上睡觉都不要丫头值夜。
慕容思音想到濮阳冀说的场景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可没这特殊的癖好,不过知道跟面前这男人讲不通,也就不讲了,连忙转移了话题:“你这么做,陛下和夏朝太子怪罪怎么办?”
“怪罪什么?不相信本王的能力?”濮阳冀一脸不爽,他都为她做到如此份上了,这女人连个感动都没有,讲起话来一点不怕闪了舌头。“听说爱妃早膳都没吃,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就留在本王这正阳院用午膳吧,正好看看本王这的厨子功夫如何。”
听他提到早膳,慕容思音有些不好意思,想想自己小家子气了,想那么远做什么?“哦,爷这么自信,本王妃可得好好尝尝才行。”
早上起来的不愉快一扫而光。
用过了午膳,慕容思音便在正阳院书房的榻上补了个眠,濮阳冀在一旁处理公务,偶尔炭盆里的银丝碳“噼啪”作响,气氛倒也温馨。
睡了大概有一个时辰,慕容思音便睡不着了,小家伙实在动得太厉害了,硬生生把她给折腾醒了。
“爷,陆管家来了!”像是踩好了点一样,慕容思音刚在洛儿的伺候下收拾妥当,门外便传来了青离一板一眼的声音。
“让他进来!”濮阳冀放下奏折,冷声说道。
“五……王妃,请您求王爷开恩那,这事燕子完全不知情,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请饶恕了她吧。”让慕容思音惊讶的是,张姨娘竟随着陆南风一起进来了,刚一进门便呼天抢地的,完全颠覆了她平时沉着冷静的形象。
昨天发现燕子在她手炉中加了朱砂后,便让青影禀告了濮阳冀,说这事他查清后会告知答案。虽也怀疑过张姨娘,却又实在想不通她的动机,但从她这么快就知道王府的动向,又这么容易就出了丞相府来看,就算她不是主谋,也脱不了干系。
“姨娘讲得好生奇怪,到底燕子犯了什么错,值得姨娘大张旗鼓从相府偷跑出来,到本王妃面前讨饶?”慕容思音想知道更多的内幕,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话,引得濮阳冀和陆南风有些侧目,至于肯定张姨娘是偷跑出来的,因为她这边并无收到相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反倒是她的人来禀告说张姨娘今天天不亮就到王府门口跪着要求见她,不到一刻钟就被陆南风带了去,想来相府那边至今还不知道张姨娘已不在府中。
“奴婢……奴婢……”张姨娘有心隐瞒,但接触到濮阳冀萧杀的神情,不觉浑身颤抖。“她其实是我远房侄女,看着她可怜便带至相府中,因王妃出嫁前少了几名陪嫁,想着为她博个前程便在老夫人面前荐了她。来到王府后,她也时常托人带信给奴婢,前两天她的书信中提到有人逼迫她在王妃手炉中放朱砂之事,奴婢知道后很是焦急害怕,之后再也联系不上她了,便知晓出了事,这才来求王妃的。她也是被逼无奈……所幸王妃并无大碍,就饶恕她这一回吧。”
张姨娘话中说得漏洞百出,为了一个远房侄女竟能求到王府,她知道这一求的后果吗?燕子托人带信,所托的又是何人,能在固若金汤的王府中逃过濮阳冀的耳目?又是受了谁的逼迫来害她?她可待她不薄啊!
慕容思音冷笑几声,所幸她并无大碍吗?要不是她知道朱砂有毒,以当今世人之见,恐怕早就出事了。
“啪嗒!”洛儿手中的杯子滑落在地板上,溅得到处都是。
怎么回事?慕容思音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抖得厉害。濮阳冀不满的目光也扫来。“奴……奴婢……没想到燕子竟会做出这样的事,实在…实在太过惊讶,奴婢这就打扫。”奈何她实在抖得厉害,刚接触到碎瓷片就被划破了手,鲜红的血滴落在上好的白瓷上,显得触目惊心。
慕容思音一窒,连她都没想到一向亲近的燕子会背叛她,何况吃住一直都在一起的洛儿。昨日事发后她等着濮阳冀这边的答案,对身边的丫头一律只说遣了燕子办事去了。洛儿有此等反应在意料之中,只是未免不够稳重了些。
“行了,下去把手包扎一下吧。”陆南风看洛儿实在抖得不像话,竟亲自动手收拾起残局,并一个劲催她去包扎。洛儿看了眼慕容思音,见她对自己轻点了下头,才福了福身颤抖着出去。
刚走到门口,便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拖着燕子进来了。看她头发凌乱,身上血迹斑斑,显然这一天一夜中日子不好过,受了刑。洛儿目光复杂地看了眼燕子,终是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后者似是感受到了洛儿的目光,无力的双眸睁了睁,嘴角竟泛起诡异的笑容。
两个婆子把燕子拖到距离主子面前十步远处,让她软趴趴地跪坐着,两人便守在一旁。慕容思音料想这两婆子是濮阳冀心腹之人。
张姨娘见燕子居然成这幅模样,大哭出了声,跪爬着想靠近,却被其中一个婆子拉住无法前进,张姨娘哭得悲痛欲绝。
慕容思音见到身边亲近之人被打得鲜血淋漓,也有些犯呕,濮阳冀见状把她搂抱到自己的位置上,离燕子远一些。待胃里的恶心之感好一些了,慕容思音才问道:“问出什么了吗?”
“没。”濮阳冀目光如鹰般看了眼气弱的燕子,才冷声回道,“像是受过专门训练,受了一天一夜的刑,竟未吐半字。”
慕容思音皱紧了眉。
“嘿,我倒发现一件奇妙的事。”陆南风收拾好地上的残渣,接过青影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神兜兜地说道。
“什么事?”两人同时问出口。
“哼哼!”陆南风一阵得意,“我发现她脸上带了人皮面具,不过需要特制的药水才取得下来。”说着便从袖口里取出一只白瓷小瓶,递给青影。“王老头刚调制好的,看看这面具下到底是什么倾城国色?”
张姨娘和燕子显然没想到伪装会被发现,不由得焦急起来,特别是燕子,本平淡无波的脸开始变得焦躁。
“奴婢没有害王妃,凭什么得到如此对待?难道神王府也是仗势欺人的地方吗?”燕子见青影拿着瓷瓶过来,抬着软绵的手臂抗拒着大叫。
“燕子姑娘还是省点力气吧,张姨娘都招了。莫说你签了卖身契,要打要杀由着主子,就凭你意图谋害王妃,就该受千刀万剐之刑了。”另一个婆子一边压制着她,一边说道。
燕子听到“张姨娘都招了”,恨恨地盯着张姨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后者只是掩面痛哭,嘴里喃喃自语:“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慕容思音看着两人之间的举动,实在猜不透她们的关系,真的只是远亲这么简单么?
“别急!”濮阳冀灼热的掌心在她腰间轻轻地摩挲着,凉薄的嘴唇微微贴近她饱满的耳垂,弄得她白皙小巧的耳朵瞬间泛红。
“咳咳!”像个无赖一般坐在一旁的陆南风不干了,生生打断旁若无人的两人。“别忘了这是书房。”
话语间,青影已用特制的药水把燕子脸上的人皮面具剥了下来。慕容思音看着这张全新的脸孔,已经顾不得羞怯了,剩下得只是满满的惊讶。
张姨娘早已瘫坐在地上,失了心魂。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慕容思音犹盯着燕子的脸,低声问身后的男人。
“猜的。”
“猜的?”慕容思音不可置信地回转目光看向他。
“嗯,昨日让人查了下张姨娘的过往,猜了大概。”男人沉着冷静地说道,慕容思音却更大地惊讶于他的能力,仅仅一天,他竟然能把查出一个人的过往,这得多大的势力!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燕子。
那张脸,与慕容思书无异,只是老了几分。两人站在一起,慕容思书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而燕子则是贫苦百姓。
这时慕容思音才隐约记得小鱼曾问过燕子,手上的皮肤为什么那么粗糙,与她的脸不搭,现在撕开了人皮面具,看着协调起来。
“张姨娘还不说实话吗?或者把父亲和三姐请来……”慕容思音拍落濮阳冀不安分的手,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要!”张姨娘闻言果然很激动,“思书她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呜……”
“在你心里就只有那个女儿吗?”这回燕子再也无法忍住,高声质问张姨娘,“明明就和我一样,不过是贱民!不,不,都是慕容清远这个老匹夫,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这样!我要报复他!我要报复他!”
不知是不是撕下人皮面具触动了燕子心底的弦,她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讲起话也混乱无章法,张姨娘只是一个劲地哭,悲痛欲绝。
“当年我不过是都城外一个小村子人,”哭了良久,张姨娘开始叙说起来,眼神迷茫,像是限入了回忆。“长的稍有姿色,嫁给同村稍有家底的阿祥哥为妻,婚后日子倒也美满,一年后生了燕子。可好景不长,燕子七岁那年,慕容清远偶然间遇见了在溪边洗衣服的我,要把我带回都城。我一开始不肯,……他又是威逼……又是利诱……”
讲到此处,张姨娘已泣不成声。
慕容思音轻轻蹙起了眉,想起她那父亲看中张姨娘,大概也是因为她与连思思有几分相似吧。为了一个女人,到底作了多少孽啊?
“哼,你这个贪慕虚荣的女人最后还不是满心欢喜地走了?也是,乡下人的妻子怎么比得上做丞相的姨娘!”燕子接过话头尖利地说道,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和。
“呜呜……我是贪慕虚荣,所以我该死啊!”张姨娘哭了一阵,继续说道,“老爷带我回了相府,我被都城的繁华迷了眼,不久就生了思书,老爷待我倒也温柔体贴……可是思书还没满周岁,他又带了新的姨娘回来……从来只闻新人笑,还管旧人哭的?没想到大家都做了替代品,哈哈,替代品,你说可不可笑?”
慕容思音沉默了,慕容清远那点破事,她知道的清清楚楚。
“那你又怎么会把前夫的女儿接到相府的?”陆南风问道,一时闲着无聊,手指不停地敲着边上小几的台面。
“后来?后来我后悔了,托了人悄悄回去打听阿祥哥和女儿的情况,没想到阿祥这个杀千刀的,他恨我没关系,燕子是他亲生女儿啊,他居然狠得下心把人卖到山里一户破落户家,因为家里穷,两个儿子三十好几了都没娶上媳妇。半年后,我好不容易变卖老爷平时赏的东西,花重金救回了可怜的燕子,她已经受尽了欺辱与折磨!”
听说山里人家穷苦娶不上媳妇,有时候娶个媳妇子回来祖孙三代共同享用也是常事。慕容思音心里黯然,那个时候的燕子也才九、十岁的样子,落到那样的人家还能遇上什么好?
“怎么说也是我的女儿,我怎么能放任她不管?但我也怕被王夫人抓了把柄,怕老爷不高兴,就先把人安排在庄子上做了几年活,后来再慢慢弄进了府……”张姨娘抽咽着。
“哼,少在那假惺惺,你要可怜我当初就不会丢下我不管!呵呵,欺负我的人和那个抛弃我的张阿祥他们也别想得意,都给我杀了,都去死都去死!”可能张姨娘的话让燕子回想到那不堪回首的过去,燕子也打开了话匣子,不过神情是少有的狠戾。
慕容思音免不了一惊,能对自己的亲生父亲狠下杀手,心里该有多大的恨?
男人的手又摩挲上她的腰,只是这次少了轻浮的味道,多了几分安慰。慕容思音这次没有拒绝,在一上一下的抚摸中渐渐平复了心神。
“说说为什么要害王妃吧。”濮阳冀语气没多少起伏,可冰冷得如寒冬腊月,一开口便直击关键。他经历得多,也没感情细腻到去听这么多废话,至于允许张姨娘讲这些,也是为了满足身上小女人的好奇心、
按理说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子进了相府,又在亲娘身边,日子应该好过起来,她为什么冒那么大风险去害慕容思音?先不说世人不知朱砂之毒,她一个卑贱的丫头是如何得知的,单是慕容思音出了事,她身边照顾的丫鬟婆子一个人都跑不了,燕子这个近身伺候的又如何脱得了身?为了报复她当真不要命了?
还有看燕子的年纪也该二十好几了,就算她失了身,以张姨娘的能力,为她谋个低门小户的亲还是可以的,她为什么不成亲?
“不要说!不要说!说什么?所有与慕容老贼有关的人都是我的仇人,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所以我见不得你好,只是恨一时胆小怕事没直接拿把刀杀了你!”燕子突然激动起来,不让张姨娘继续说下去,手脚并用挥舞着,两个婆子竟拉扯不住。
青影见她对主子不敬,狠狠地打了她一记耳光,把她重新打趴在地,才住了嘴安稳起来。
张姨娘见状果然捂了嘴嘤嘤哭泣着。
欲盖弥彰就是燕子这个样子,凭她的行事风格不屑讲那么多,事实相反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在撒谎。
“三姐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吧?”慕容思音冷声说道,淡漠的态度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话在张姨娘心中引起了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