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女儿家就是口是心非,嘴上说不喜欢其实心里喜欢得紧。”陆南风追着她们的背影高声说道,心里乐开了花,丝毫不觉自己的话气得洛儿差点把手中的棉被砸在他头上。
陆南风哼着小曲步入正堂,瞥见门口清冷冷的青影止不住打了一个颤,暗道她比冰美人二夫人杨倩儿还要冷上几分,真不讨人喜欢,女人嘛,还是要像洛儿那样会使些小性子才好。
慕容思音正腆着肚子在书案上描绘装“明媚”香水的瓷瓶花样,小鱼在帮她磨墨,晨儿在另一边靠窗的软榻上算账。
青沫用慕容思音惯常喝的玫瑰八宝茶沏了一杯给他,道:“陆管家坐一会吧,王妃马上就好。”
陆南风自坐在一旁贵妃椅上,摩挲着手中大红色描金珐琅彩的大盖茶碗,五分感慨五分讨好道:“谁都知道王妃是爷心尖尖上的,像这内务府出品的珐琅彩统共不过五套,爷得了一套自己不用,倒给了王妃。”
慕容思音闻言握笔的手一顿,淡淡地抬头瞄了他一眼,不过并未分辩,继而又忙活手里的花样。
陆南风讨了个没趣,没再开口,倒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喝茶。
大约过了两刻钟,慕容思音总算把花样描好了,中途修改了两三次,她让小鱼拿着花样子去给洛儿,差人送到魅香阁去。
小鱼收拾好了纸笔便领命出去了。
青沫又另端了一碗羊奶来给慕容思音,怕她受不了膻味,特地加了一勺蜂蜜,慕容思音皱眉一口气喝完,活像喝什么毒药一样,喝完便快速地把碗递还给青沫,好似多看一眼就要吐出来一般。
这时慕容思音才抬头看着陆南风道:“本王妃不反对身边的丫头各自寻找幸福,但也要两情相悦才是。”
话说得陆南风心神一震,再见她眉眼间已有了淡淡的不悦,显然已知晓刚才外面发生的事,并对他的举动颇不赞同。
慕容思音虽为人淡漠,但对身边几个丫头极好,陆南风追求洛儿的事她看在眼里,也看好他们发展,但两人名分未定的情况下,陆南风便闹得全府皆知,这点慕容思音就不赞同了。事关女人的名节,他应该重视,此事不成,洛儿便会落下笑柄,成了也会有人说她不知节点,婚前便与他有了苟且,无论如何对她都是一个伤害。
陆南风明白了慕容思音的顾虑,思前想后也觉得自己行事不够稳妥,不自觉坐直了身体,脸上少了平时的不正经和轻慢,反多了几分重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他看着洛儿顺眼,娶回家去也不错。
“王妃所言甚是,在下寻个好日子便来求亲。”陆南风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本来长得就不赖,蜕去了轻浮的外衣,倒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尊仪。
慕容思音闻言摇了摇头,暗道这家伙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不过要想和一个有着根深蒂固男尊女卑观念的古人讲明白,似乎有点困难。
“你得问过洛儿的意思才是。”她只能言尽于此。据她观察,洛儿那丫头对陆南风并无半分男女之情,陆南风可以求亲,她也可以答应,但成了亲便是一辈子的事,更需要双方的尊重,若是双方没有真实爱情,佳偶也会变成怨偶。
陆南风若有所思地敛了眉。
晨儿正好算完了账,便把这个月王府开销的账本拿来给慕容思音看,瞥见陆南风低头思索的神情,黑白分明的双眸划过一丝伤痛。她自以为情绪掩饰得很好,无人瞧见,殊不知一切表情皆被门口的青影瞧个正着。
慕容思音接过其中一本账本,随便翻了翻就发现了几处错误,而且都是很浅显的错误,素来稳妥的晨儿居然没发现。
“二门处的管事万妈妈上月中旬就被她儿子接回家荣养了,她的名字也该勾掉了,这个月暂代她的夏婆子却还领了她的月例银子。”慕容思音皱着眉头指着一处错误说道。
晨儿自从来了王府后还没犯过这等低级错误,现下不免惭愧得羞红了脸,抬头看了一眼陆南风,见后者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心口又觉得失落得紧。
慕容思音不知道她的心思,但也不想把她逼得太紧,遂合上账本抬眼看着晨儿道:“这不像你会犯的错误,今天怎么了。”
她能说出心里的失落吗?晨儿黯了眸,羞愧地对她回道:“奴婢错了,这就去重新算过。”
既然她不想说,慕容思音也不会逼问,止住她来接账本的手,道:“看你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回房歇一会儿吧,反正账本早一些迟一些算好也没啥要紧的。”
知道主子是在全她的面子,晨儿又是惭愧又是感动,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待晨儿一走,慕容思音瞧见陆南风仍低垂着头,不免好笑起来,把玩着手中五彩琉璃纸镇,道:“陆管家还是说说来找本王妃所谓何事吧?”
听到她询问的声音,陆南风才恍然觉得自己失神已久,不禁尴尬地愣了愣,随即幸灾乐祸道:“听说昨夜爷留宿在宁秋院了,半夜金戈那丫头还问厨房要了水。”
要水就说明两人不仅是盖棉被纯聊天。
陆南风眼中闪过兴味,洛儿是王妃的丫头,要娶她免不了受些王妃的刁难,没道理他一个人受罪,王妃这个面上装得一本正经的醋坛子,听见爷与夫人滚了床单,肯定会给爷一顿排头吃的。
被爷压榨了这么多年,也该讨些利息了。
没想到慕容思音面色未变,只直勾勾地看着他,像在瞧什么怪物。
几日前天门关传回噩耗,说杨元帅在一次两军对战中不幸中了一箭,生死未卜。这种情况下,濮阳冀安慰一下杨倩儿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本王妃好奇的是,王爷留宿宁秋院,陆管家何故做出一副气愤的模样?”慕容思音道,“还是本王妃误会了,其实陆管家喜欢的不是我们洛儿,而是……二妹妹?”
这话讲得就有些诛心了,先别说陆南风是王府的管家,一介下人肖想主子的女人就犯了死罪,就算他不是王府的下人,也不敢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坐在一旁拿着针线的青沫讶然地看着两人,这……这……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再看慕容思音双目中含了一丝戏谑,她才知道主子是在教训陆南风来着。
陆南风却是一跃而起,仿佛光滑可鉴的填漆楠木凳上有针扎一般,他的脸涨得通红。“王妃岂不是想陷在下于不义?”
虽然濮阳冀对几个夫人无意,可也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况且万一让洛儿那头小狮子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慕容思音见他如此行径反倒“扑哧”笑出声来,陆南风这才知道自己被她戏耍了,悻悻然复坐下。
“陆管家如果专程来给本王妃添堵的,那就不必了。”慕容思音淡然道,眼中神采依旧,仿佛丝毫不受影响,继而从书案边上拎出一个大黄色绣绿色缠枝纹的织锦包袱递给他,“里面有两套衣服,还有几瓶香水,麻烦陆管家托人送给西都彭郡王府少王妃曹氏。”
正说着,沈妈妈探了一个头道:“王妃,二夫人来了。”
陆南风这下再也坐不住了,匆匆道了句:“爷三日后即将远赴天门关。”之后便起身告辞。
这才是他今日来的目的吧。
远赴战场么?是啊,杨元帅连连失利,眼看天门关即将不保,濮阳冀怎能安心待在宣城。可是……她还有一个月即将生产了。
一时愁绪涌上心头,慕容思音竟没发现陆南风走了出去。
“陆管家。”
陆南风眼看着杨倩儿扑面而来,他只当没看见,侧了侧身子就想越她而过,没想到她却唤住了自己。
“二夫人有何事?”出于礼节,陆南风问道,只是身子却退开她三步远。
杨倩儿见状柳眉紧锁,似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道:“无事,不过想谢谢陆管家为我寻来相似的玉佩罢了。”
却听他道:“不用谢,洛儿犯了错我帮她善后也是应该。”言辞间已然把洛儿当做亲密之人来看待。
陆南风说完也不待杨倩儿做反应便快速地离开。
怡兰阁四面都是花树,一阵风袭来,郁郁芳香,杨倩儿迷失在那甜郁的香气里。
“夫人,王妃正等着我们。”金戈见她眼角含泪,忍不住慌张地提醒道。
杨倩儿这才发觉嘴里有咸涩的滋味。“走吧。”
“二妹妹来找本王妃所谓何事?”慕容思音已蜷缩在藤椅上,见着杨倩儿清丽的容颜,不解道。
几个夫人中,杨倩儿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轻易不出宁秋院,为人虽冷却不傲,对她该有的恭敬一样不少。慕容思音怎么瞧着她今天完全一副有事相求的姿态。
“王妃,请允许奴婢随王爷出征。”果然,在她话落杨倩儿便跪下道,身后的金戈也随着主子一同跪下。
慕容思音目光微闪,濮阳冀要出征她也是刚从陆南风那得的消息,杨倩儿却在最快的时间收到了。但她面上仍旧笑盈盈的,“妹妹这是作甚?金戈还不扶你主子起来,小鱼,给二夫人端张凳子。”
杨倩儿知晓慕容思音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在金戈的搀扶下起了身,顺势坐在小鱼搬来的锦杌上。
“战场上刀剑无眼,妹妹吃过这个亏,为何还要往那去?”慕容思音摩挲着藤椅上的纹路说道。提到她的痛处,杨倩儿煞白了脸。
没有哪个女人不想做母亲,哪怕再强悍的人,可杨倩儿却一辈子没这机会了。
慕容思音看见她苍白的脸色,不由得暗中鄙视自己终究陷了进去,好吧,她承认她是故意的,陆南风的话到底在她心中起了波澜,虽然她知道在这当口濮阳冀不会有这心思做风花雪月之事,但她心里还是不舒服,更何况杨倩儿提出要跟他共赴战场。
“家父生死未卜,奴婢实在无法安心待在神王府中享福。”杨倩儿黯然道。
如此说来,她倒是至情至性的女子。
“虽然如此,但你到底已是王爷的夫人,现在还随着大军一起出征,旁人未免闲话,毕竟军中全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慕容思音叹了口气道,杨倩儿未嫁人之前虽也随军出征,但现在不比往日,女人出嫁了,相夫教子就是本分,像曹夫人那般,遭受的闲言碎语也不少。
“奴婢只要看一眼家父就好!”见慕容思音不赞同,杨倩儿不死心地哀求道,神色间是从没有过的哀戚。
“如果王妃怕影响不好,奴婢就不随大军一起,明日午时粮草就先行了,押送粮草的恰是奴婢父亲以前的旧部黄岩钦黄大人,奴婢就随他一起好了。”杨倩儿继续游说道,见慕容思音不吭声,又道:“王妃实在不放心,不如请陆管家护送奴婢一起。”
杨倩儿不是不知道慕容思音的顾虑,如果她在此途中遭遇什么意外,身为当家主母的慕容思音总归落下庇护妾氏不力的罪名。
“这……”慕容思音尚在犹豫中,一方面感动于杨倩儿见父心切的心情,一方面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求王妃成全夫人的一片父女之情吧。”金戈突然跪下恳求道。
“放肆!”青沫上前一步厉声道,“王妃自有决断,容不得你一介奴婢相逼。”
“不不不,奴婢不敢……”金戈像是被吓到了,慌忙摇着手,“奴婢……奴婢……奴婢只是看夫人太可怜了,夫人从小没了母亲,只有老爷真心疼爱,进了王府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他……”
慕容思音能体会这种生死相隔的心情,遂说道:“你起来吧,至于二妹妹的事,等本王妃问过王爷后再做决定。”
“奴婢谢过王妃!”杨倩儿跪下道,眸中隐隐有期盼之色。
是夜,几天未见的人出现在了怡兰阁。
“找本王有何事?”濮阳冀从背后抱住了她,圆润的身躯在怀,他连日来的疲劳仿佛统统消失不见。
慕容思音转过身面对着他,摩挲着他有些刺手的下巴,不舍的情绪突然涌现出来。
“听说你三日后就要出征了?”她闷闷地说道。
“嗯。”他就是想让她提早做好准备,才特意让陆南风来知会她一声的。这几日朝廷事务特别多,本来今夜是无法回府的,但他一收到青影传来的消息,思念疯狂地滋长的,无论如何都要挤出时间回来见她一面。“我会尽早结束战争的。”他没忘记她快生产了。
怎么尽早?一来一回都得一月之久,何况这是两国开战,岂是他想结束就结束的?
“我和孩子等你回来。”慕容思音情绪不高,接着把杨倩儿请求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浑然不觉身边的男人听到孩子两字浑身一僵。
“她想去便去吧,杨元帅此次凶多吉少,明日我会吩咐陆南风的。”濮阳冀算是答应了杨倩儿的事,说完两人便没再开口,只安安静静地相拥着,享受着这一时刻的宁静。
接下来两天,慕容思音反反复复地帮濮阳冀收拾箱笼,旁的事一律不干,晨儿等也感受到她不舍的心情,尽量不提出征、交战等字眼。
时间还是到了三日后。
濮阳冀穿戴着莫言陛下亲赐的黄金盔甲,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点兵。与他站在一起的当然还有轩辕莫言母女,身后是官阶不一的大臣。
慕容思音就站在城墙另一侧,今日她穿的是粉色绣玉簪花的云缎长衫,袖口处用金丝绣的暗纹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下着青绿色的曳地长裙,三千青丝在洛儿的巧手下挽成了时下流行的蝴蝶髻,只在右边斜插着一支凤凰于飞的璎珞簪。她静静地凝望着不远处那个有着鬼斧神工般雕刻俊颜的男人,笑容恬淡,美貌虽不及当年的第一美人慕容思琴,却美好得如同雨后初荷。
那晚上见面后,濮阳冀就未再踏入家门。
“神王容颜俊美,权势滔天,与他有资格比肩的大概只有陛下了。”
身后一道浑厚的男声传来,接着便有一道身穿白色锦服的男人站到了她的身侧。
慕容思音闻言看都没看对方一眼,仍旧一副淡然的模样,只是微眯的眼眸还是泄露了她的心绪。而她身后的青影早就握剑防范了。
初时她不明白轩辕莹儿对她不明的敌意是何故,但几次宫宴下来那似嗔似怒的表情,如果她还不清楚轩辕莹儿对濮阳冀的爱意的话,她算是睁眼瞎了。
只是轩辕莹儿真那么喜欢濮阳冀的话,为什么不直接结为秦晋之好,干吗还要往神王府送去一个又一个的如花美眷呢?
慕容思音顺着来人的目光看去,濮阳冀和轩辕莹儿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指点江山,两人同样威仪的神态沐浴在金黄色的晨光下,的确登对得如同一双璧人,画面美好得就像古老的画卷般。
“有时候真羡慕神王的恣意潇洒。”来人继续说道,不过目光却是落在慕容思音柔美的侧颜上。
他的意思是羡慕濮阳冀在权势后面的恣意妄为呢?还是羡慕万千女子对他的趋之若鹜?
“世子过谦了,”慕容思音侧过身看向轩辕煜,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眼眸里划过一丝讥讽,“世人谁不羡慕世子娶了一双才貌过人的佳丽?只是本王妃那红颜薄命的大姐姐到底没福分。”
就算慕容思琴是当年的第一美人又如何,一个丈夫不能让妻子的心在自己身上,只是证明他的无能罢了,而且轩辕煜在慕容思琴死后也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伤心,毕竟坊间传言侧妃容岁安才是他的心头之好,除了被迫娶了相府大小姐外,可是半个其她女子也无。可他现在在做什么?纠缠她么?
轩辕煜看着面前这张不算顶美的清丽容颜,周身一度变得阴鸷,惹得青影怒目相视。突然他朝慕容思音走近两步,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如果神王看见我们这么亲近,你说他会如何?”
青影紧紧握住了佩在腰间的剑,却不敢有进一步动作,因为这里是皇宫,在两朝女王的眼皮子底下,轩辕煜是她们的亲人,且没有做出任何伤害慕容思音的动作。
奈何慕容思音并没有任何波动,仍旧端庄地站在那里,只不过眼睛却向濮阳冀看去,因为她也很想知道濮阳冀会怎样。
像是心有灵犀般,濮阳冀充满煞气地往他们这边看来,看向轩辕煜的目光仿佛就像在看死人般,惹得慕容思音心头大震。这几月两人相处得太过和睦,她早已忘了传言和当初对他的畏惧。
同他一起看来的还有轩辕莫言母女,两人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不屑,像是在看一个寡廉鲜耻的荡妇般。
很快的,濮阳冀的目光看向慕容思音,阴厉的气息奇迹般消失不见,风华绝代的眼眸里包含的是浓浓怜爱。
意识到他信任自己,一如当初呆在云若离的别院彻夜不归,慕容思音紧皱的眉头舒缓开来,犹如古今深泉般平淡无波的眼眸里荡漾着丝丝涟漪。
一直注视着她的轩辕煜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含笑的眼里闪过恼恨。为什么濮阳冀理所当然地得到众多女人的喜爱?就像他的嫡妻慕容思琴,虽然他不喜欢她,可他也不能容忍自己妻子的目光永远追随着别的男人。明明濮阳冀不过是个外姓王而已,而他轩辕煜,身为轩辕皇族的人,却不得不对他俯首称小,真是可悲可笑!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男人并没有发现濮阳冀已大步流星地朝他走来,或许他发现了,只不过想忽略而已,因为他实在不想放过这次与佳人亲近的机会。是的,在与慕容思音一次次接触中,他把她放到了心底,可那又如何,总有一天这个女子会属于他的。
濮阳冀不顾群臣的讶异,不顾轩辕莫言母女的反对,径直向慕容思音走来,心中咒骂连连,这个该死的女人,不知道要跟别的男人保持距离吗?阴狠犀利的目光不断扫向离她不过一步之遥的轩辕煜,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