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老一辈神王府掌权人并非徒有虚表。
黑衣女子武艺不如濮阳离恨,却像是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就地一滚脱离了他的攻击范围,丝毫不在意凸起的瓦砾咯得她身子发疼,可她迷离的神色也显示出她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已是强弩之末。
濮阳离恨显然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女刺客居然这么难缠,反手一挥,手中的璃龙剑再次出击,这次定叫她毫无翻身之力。
此时的黑衣女子已经爬了起来,抚着心口半倚着墙,再无气力应对濮阳离恨的攻击。
就在她绝望地等待那致命一击时,耷拉着几根枯草的墙头突然翻过一道白色的黑影,待看清来人时眼睛蓦然一亮,可她却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再次被人踹了出去,倒落在巷子深处的死角内,“噗噗”,她接连吐了好几口鲜血。
来人正是汝阳王世子轩辕煜,一切就在电石火花之间,濮阳离恨愣了愣。
只见轩辕煜包含着莫名神色的目光首先扫向慕容思音,之后抱拳向濮阳离恨道:“小侄听闻有人在普贤庙附近闹事,匆匆带兵前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让老神王和慕容王妃受惊了。”
轩辕煜任禁军都尉一职,负责皇城安全。
另一边青影也已经解决了四个黑衣人,浑然不在意身上的伤,赶紧向慕容思音奔去。
“世子不必挂怀,这事也非你所愿。”濮阳离恨顺着轩辕煜的目光看向儿媳说道,与濮阳冀如出一辙的剑眉皱了皱,心中暗自焦急她的情况,想快速回府医治。
而轩辕煜一向得轩辕莫言喜欢,濮阳离恨对他也多了几分好颜色。
“如世子愿意帮忙,请把这名刺客送到本王府上,敢对我神王府的人动手,本王定要亲自审问。”濮阳离恨说道,要不是儿子托他照看儿媳,恐怕此刻已经一尸两命。但神王府的威严不容人践踏,敢公然袭击神王妃的事还是第一次发生,他定要好好审问这个女刺客,看她受何人指示,有何目的。这也是他刚刚对她没痛下杀手的原因。
“小侄遵命,老王爷还是赶快护送王妃回府医治,看她情况不太好。”轩辕煜恭敬地颔首道。
此刻昏迷的洛儿已经被青影扶上了马车,而她自己也深受重伤,如猜想不错,儿子派来的百名护卫应该全部被诛杀了,否则不会这么长时间还没人找过来。
濮阳离恨朝着轩辕煜淡淡地点了点头,走向马车想亲自驾车回府。可意外再次突然发生,黑衣女子身后的瓦墙突然被炸开了一个口子,另有几个黑衣人从背面瞬间把她救走。
濮阳离恨恼怒地眯了眯眼睛。
“老王爷请先回,禁军就在外面,小侄定叫这贼女子捉拿归案!”轩辕煜显然也没想到这个变故,愤然道。
濮阳离恨念着慕容思音肚子里的孩子不容有失,同意了他的建议。
忙活了整整一下午,王大夫堪堪帮助慕容思音保住了胎。王大夫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步出了怡兰阁,此刻慕容思音服了药已经睡着了。
“如何?”濮阳离恨一直在怡兰阁附近的凉亭中等候,看到王大夫出来便问道。
“王妃暂且没事了,不过未来十天半月必须躺在床上静养,而且……”王大夫回道,神情欲言又止。
“你有话不妨直说!”濮阳离恨见他吞吞吐吐的,以为慕容思音有什么不妥,心中便带了几分焦急,语气上不免严厉了些。在他看来儿媳腹中孩儿至关重要,倾尽所有也必须保住。
濮阳冀对王大夫一直礼遇有加,碰上濮阳离恨的不假辞色倒也没生气,他本来就服从濮阳冀,跟濮阳离恨委实没多少主仆之情。
“王妃腹中十有八九怀的是双胎。”王大夫斟酌着回道。
古时还没有剖腹产这一说,女人生产犹如在鬼门关走一圈,怀双胎更是增加了危险系数。慕容思音其中一个胎相一直以来都是若有似无,王大夫也是这次帮她保胎才确诊怀了双胎。而且她腹中胎儿也已经九个月了,本来这次动了胎气施以催产的药物,生下来也应当无妨,只不过怀的双胎本就瘦弱,还是在母体待满十月比较好,这样出生后也强壮些。
濮阳离恨瞬间明白了王大夫的意思。
濮阳家男儿的使命他不是不知道,想当初他也是历经磨难才存活了下来,虽然他不在乎慕容家的女儿,可濮阳冀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濮阳冀对慕容思音的心,他这个做爹的不是不知道,他微微叹息了一声,暗道怀的双胎也好,面对不久将发生的事,也可让他们夫妻俩少伤点心。
“此事就别传给冀儿知道了。”濮阳离恨想到命运的捉弄,无力地朝王大夫挥了挥手。
而王大夫则以为他是在为王妃担心,也怕王爷知道后不利于指挥战事。“是,属下这几日查查医书,看看有没有双胎生产方面的妙方。”
他离开后,濮阳冀坐在凉亭里待了许久,直到月影西斜才回了景弘院。
第二日,濮阳离恨命青离找了两个民间有名的稳婆来,就住在怡兰阁附近的院落里,小厨房的热水也随时准备着。
由于慕容思音必须躺在床上保胎,府中中馈之职在濮阳离恨的做主下,交给了慕容清惠。
事隔七年重新掌权,慕容清惠喜得合不拢嘴,接过库房钥匙第一件事就去选了许多珍贵摆件,把她的清惠院整理得富丽堂皇,又请了玉绣坊的顶级绣娘日夜赶工,做了十套时兴的衣服,接着光鲜亮丽地拜访了许多名门贵妇,高调地暗示她的回归。
一人飞升,仙及鸡犬。马妈妈从此也高调起来,连走路都脚下生风。
慕容清惠掌握了中馈,果然如方晓染料的那般,很多事处理不来,她又拉不下脸面去怡兰阁请教慕容思音,只能叫来方晓染出出主意。
冬雅院内,姚玉仙伏在床上一阵猛咳,小随见了心疼不已,赶忙走过去帮她轻轻捶了捶背,直到她稍稍止住了些,才从一旁老妇手中接过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服侍她喝下。
姚华忠年轻时便自命不凡,野心颇大,他在兴安任知府时便想着有一天要做皇城大员。他有好几个儿子,最上心的却是姚玉仙这个嫡女,在他看来,女儿聪明伶俐,精通琴棋书画,若非东兰是女王当政,做个贵妃也是绰绰有余的。所以人家的女儿十二三岁就开始说亲,他把姚玉仙留到十六岁还藏着掩着,目的就是想让她在宣城配个侯门将相。
可姚玉仙虽才名远播、艳丽无双,身子骨却不好,她害得是胎里毛病,饶是姚华忠夫妇访遍了兴安州名医都没治得好她,每逢春秋季便会发病,补品汤药不知吃了凡几。
这不,前阵子姚玉仙在慕容思音那受了刺激后,回冬雅院就病倒了。
小随见主子皱着眉头,立马塞了一块酸枣糕在她口中,去了些汤药的苦涩味。
“王大夫简直欺人太甚,说什么王爷的专属大夫,不能破例给夫人瞧病,王妃也就罢了,可她身边的那个叫小鱼的蠢丫头,上次不过得了普通的风寒,王大夫竟赶上门去求着给人家看诊。”小随见姚玉仙半躺着闭目养神,脸上因为剧烈的咳嗽一片菜色,心中止不住心疼,对拒绝来看诊的王大夫也是愤愤不平。
姚玉仙听罢并未吭声,可拽紧的拳头却泄露了她此刻的心绪。她在双亲的栽培下从小心高气傲,父亲坐上吏部侍郎一职时,先有大理寺卿裴大人上门替他嫡子求娶,后有汝阳王侧妃樊氏替她儿子求娶,姚玉仙不是嫌人家无功名在身,就是嫌对方是庶出,几次三番下来倒落下了挑剔的恶名。
遇上濮阳冀,却让姚玉仙一股脑儿栽了下去,即使只能以夫人之名进门她也甘之如饴。她以为凭她的心智美貌定会让王爷折服,到时候一品妃位也不在话下,可进门几个月了,她却还是完璧之身,这不是个笑话么?简直笑掉家中那些庶姐妹的大牙,说她飞蛾扑火却是这等尴尬的结局。
想到她辛辛苦苦为王爷熬制的一盅盅羹汤,进的却是慕容思音的肚子,姚玉仙不禁气得想吐血,低贱女人生的庶女,也配!
姚玉仙没有吭声,把药碗端出去后折回来的何妈妈却凌厉地瞪了眼小随道:“混账东西胡说些什么?小心隔墙有耳!”
何妈妈是姚夫人的陪嫁丫头,也是小随的娘,更是姚玉仙的乳娘,她在姚府颇受姚夫人器重,姚玉仙出生后因身子骨不好,姚夫人便把她调到女儿身边做了乳娘,她的女儿小随自然也成了姚玉仙的得力丫头。
姚夫人手段厉害、城府颇深,姚华忠坐上侍郎之位她功不可没,耳濡目染之下,何妈妈也有几分见识。她从小把姚玉仙带大,对她的性子也万分了解。在她看来,小姐在姚府甚至是兴安州心高气傲也就罢了,到了宣城便不该做此姿态,宣城内富有才貌的女子多了去了,汝阳王世子侧妃容氏便是才高八斗,只不过出身在商贾之家罢了。而慕容思音虽是庶女,却坐上了神王妃之位,不是说她多有手段,归根到底还是看王爷的心性。男人都喜欢温柔娇媚的女子,特别是像王爷这等掌握大权的男人,小姐却仍是放不下她的自尊,不会伏低做小,常常与王妃为难,当然不得王爷欢心了,要知道王妃怀的可是他第一个孩子。
小随听到娘亲责骂,暗自吐了吐舌头,做出噤声的动作。何妈妈看她如此小孩子心性,不免一阵闹心,她这女儿虽然听话,却是个少心眼的。
“小姐,你听妈妈一句劝,不要再想不开了,须知忧思伤身。”何妈妈拉过一张锦杌坐在床边,对着不出声的姚玉仙苦口婆心地劝道,“王爷的心思全在王妃那儿,别说是你,你看进门几个月,除了怡兰阁他留宿过哪个夫人的院子的?”
听到此处,姚玉仙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加灰败,小随心有不忍,有心想阻止娘亲继续下去,却被何妈妈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住了口。
只听何妈妈继续说道:“夫人传了话来,既然神王府咱们讨不了好,何不另谋他路?难道小姐想一辈子做个低下的夫人不曾?以小姐的心智,贵嫔皇妃都当得……”
不待她说完,姚玉仙却猛然睁开了眼睑,大哭道:“别说了别说了!”
虽然知道何妈妈说的事实,可她怎么甘心?一颗痴心终究付了出去,又如何收得回来?
事实上姚华忠夫妇年后得知女儿仍是完璧之身后,大为震怒,可对方是大权在握的神王,轻易不敢如何,这对野心十足的姚华忠来说,无法忍受,一番计较经营之后,便让姚夫人往冬雅院传了话,让姚玉仙继续保持处子之身,显然得了更好的谋划。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冬雅院的人一直低调出行,甚至姚玉仙身子稍好一些了,何妈妈也轻易不让她出院子,生怕她招了王爷的眼,让她去侍寝。
可姚玉仙却无法接受父母亲的安排,她虽才智过人,但并无什么过大的野心,总觉得嫁了人就是一辈子,哪有二嫁的道理?况且少女总有一颗天真浪漫的心,想着与喜欢的男人能天长地久。
何妈妈却不给她喘息的时间,继续说道,言辞间隐隐有了几分严厉。“小姐听劝也罢,不听劝也罢,这神王府已非咱们久待之地,只等那件事做完,老爷便会以小姐身体不佳为由,求陛下宣旨让小姐回侍郎府。”她虽是小姐的乳娘,到底听姚夫人的。
姚玉仙想到以后再也不能与濮阳冀这个芝兰玉树的男人在一起,便心痛得无以复加,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何妈妈伸手摸了摸姚玉仙的头,终究为她心有不忍,“唉”地叹了声气道:“为了这件事,老爷很快便要晋升为吏部尚书了,老爷好了小姐自会好,须知王爷权利再大,东兰始终是轩辕皇族的天下。”
冬雅院一片愁云惨雾,福春院倒是人人喜气洋洋,香梅和香秀不禁感叹大夫人蛰伏了半年之久,辉煌的日子终于再度来临,虽然并不像以前那样全权掌握府中大权,可老王妃诸事不通,身边又只有马妈妈一个得力的,终究还是要倚靠大夫人以前留下的人脉。
不过两天,方晓染利用帮助慕容清惠掌权的机会,偷偷贪墨了几千两银子,当天立马让人送了一千两回去给方夫人洪氏。洪氏银子到手后,沾沾自喜起来,在方府到处宣扬,搞得好像方晓染重新掌权一样。不明就里的方老爷见状倒对女儿重新评估起来,当夜便留宿在了洪氏的院子里。
相较于这两个院子截然不同的气氛,司空若曦所在的夏曦院一片静悄悄的,既没有赶着到老王妃那去讨好,也没有到王妃那去落井下石。
品儿端着燕窝粥进门,正巧看到司空若曦在烧东西,品儿只当没看见,若无其事地把盛放着粥的荷花造型琉璃碗摆放在她面前。主子虽宠她,可不当过问的东西不能过问,否则主子一样不留情面。
司空若曦眼看着桌上茶盅里的纸条烧为灰烬,才慢条斯理地吃起粥来。品儿转身便把灰烬掩埋在摆台上高脚海棠花花盆里。
一时间,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碗碟碰撞的声音,显得很突兀很压抑。
“公主,依奴婢之见,王妃想要顺利生下孩子,还有一番折腾呢。”品儿实在受不了这冷凝的气氛,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说道。
司空若曦果然被她的话吸引,以眼神询问她是何意。
品儿见状忙不迭跑到主子身边,邀功似的说道:“奴婢也是听小缕说的,她一个屋的珍珠前两天不小心撞了一下王大夫,把他怀里的手札给撞落在地,珍珠帮他捡时看到那上面写着双胎等字。王大夫只为王爷、王妃看诊,连老王妃有个头痛脑热的都请不动他,那双胎不是说王妃么?”
司空若曦心里一咯噔,没想到慕容思音这么好命,一怀就怀了两个孩子,继而又想到如品儿所言,怀双胎的孕妇生产时较为困难,容易难产,慕容思音能不能顺利生产还两说。
想到刚才纸条上的消息,司空若曦陷入了深思。
司空易出使东兰时应召做轩辕莹儿的皇夫,可他回国多日都未有音讯,连此次北闽出兵东兰,夏朝都未有相帮之意。看来她的好父皇并不赞成司空易入赘成为轩辕莹儿的皇夫。
司空若曦沉默不言,品儿愈加战战兢兢起来,以为她心中不痛快,要知道王妃那硕大的肚子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品儿!”司空若曦突然站起声高呼道,吓了品儿一大跳,只听她继续说道,“不错,你给本宫出了一个好主意,叫小缕进来为本宫梳妆,本宫要去给老王妃请安。”
品儿实在不明白她到底出了什么好主意,但还是依主子之言出去唤小缕进来。
品儿小心翼翼扶着司空若曦走在光滑的青石小道上,绿色琉璃瓦的清惠院近在眼前,她忍不住问道:“公主,我们真的要去给老王妃请安吗?”
上次夏朝太子在时,公主明明已经与老王妃交恶了。
司空若曦没有回答,只是脸上露出高深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主仆俩踏进屋子时,方晓染正拿着一匹孔雀蓝的布料在慕容清惠身上比划着,两人满面笑容,对司空若曦视而不见。
方晓染显然代替姚玉仙成为了慕容清惠的新宠。
“妾身见过母妃。”司空若曦带着品儿行了礼,对两人的视而不见不以为意。
“您看这颜色多称您的皮肤,奴婢觉得做时下流行的百褶裙最好了,既好看又端庄。”方晓染讨好地对慕容清惠说道,讲了许久像是才发现司空若曦般惊呼道,“啊呀,那阵风把侧妃吹来了?你可是许久不曾踏进清惠院了呢。”
她不就是暗示自己不尊重老王妃,不来请安么?司空若曦心中暗暗不齿方晓染落井下石的行径,脸上的笑容却是不变。只不过两人为了银子架都打了,也不在乎眼前这点口舌之睁,司空若曦当下反唇相讥道:“东兰规矩何时改了?本公主这个外乡人倒是不知。”
妾氏、庶子女等没有向长辈请安的权利,司空若曦尚且能在慕容清惠面前以“妾身”自称,而她只能称自己为“奴婢”。
方晓染恨得咬牙切齿,在她看来全府的女人没哪个有她高贵,司空若曦是公主又如何?还不是不受宠的宫婢所生。“侧妃遵守规矩,现在不也站在清惠院么?”
“王妃身子不便,方姐姐替她在老王妃面前尽孝,心意可嘉,但方姐姐能事事替代王妃么?”司空若曦冷笑道。
“你!”方晓染气得心口发疼,府中哪个女人不想代替慕容思音坐上王妃之位,可这话谁也不敢在明面上讲,何况是当着老王妃的面。老王妃虽与慕容思音不和,但人家到底同出慕容府,正正经经的亲姑侄。
方晓染三分气怒七分委屈地看向慕容清惠,深怕她因为司空若曦三言两语对自己生了嫌隙。
“吵什么?”慕容清惠一拍桌子怒目横眉道,“要吵出去吵。”
马妈妈赶紧上前一步帮主子抚着心口,略带指责的口气对方晓染和司空若曦说道:“两位这是做什么?没见着老王妃气得心口发疼么?”
好好的哪有心口发疼?两人暗骂马妈妈这个老虔婆,惯会做些狐假虎威的事,面上却战战兢兢地福了福身,嘴里道着:“奴婢不敢。”
慕容清惠朝马妈妈挥了挥手,示意她自己没事,不悦的目光却扫向司空若曦,冷声问道:“说吧,找本王妃到底所谓何事?”几个夫人之间她最不喜的便是司空若曦,须知一山容不得二虎,司空若曦不来巴着她就算了,在她面前还耍些公主的派头,真是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