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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庵旁的梅林中,梅荫森森,不见寒香沁人心脾,唯有阴阴绿色让人的心变得忧伤和遥远。远处似有鸦啼若泣,教林中一群素服的人心中更平添一份凄凉。

去年开得最清最艳的一株碧色梅花树下,兀然立着凤姐的坟茔。贾母率众人素服哭泣着,一片哀声几欲断肠。

紫鹃与鸳鸯一个挽着巧姐,一个搀着贾母,亦是神色凄然。

贾母哭道:“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听了琏儿的挑唆逼着她和琏儿这混帐行子破镜重圆,她不至于就郁郁而死的。”

探春神色凄然,道:“她在时,我少劳多少神?如今我们家里再也寻不出办事象她那样周全的人来了!”

宝玉却神情征征的,唬得芳官忙哄他道:“好爷,你心里难受宁可大声哭出来罢,看再憋屈出一个好歹好可怎么处?如今凤姑娘去了,老太太的魂儿都去了半条,你若再出点子事,还不要了老祖宗的命?”

藕官和蕊官虽然还未铰头发,却已经是一身缁衣,守在凤姐坟前不住地哭泣。紫鹃叹道:“你们两个这又是何苦?原来园子里的老人也只有你们这么几个了,你们两个若要再走了,我们岂不是更冷清?你们心里头想着凤姑娘,这原是一片忠诚之意,我心里头也是极佩服的。可是,你们究竟年纪还小,就这么着入了空门岂不可惜可叹?好妹妹,在这里住些日子我还来接你们回去吧!”

棠儿知道了藕官和蕊官的事却十分高兴,道:“现如今竟还有这样的忠义女子?我最是喜欢这样的!等过了五七,只叫她们到我府里来吧,我也学你们先前,也在我的园子里修一个庵,教她们来这里吧,哪里不是清修?”

藕官和蕊官听见了也都愿意,王夫人等见棠儿发了话,倒也不好再留。只好由得她们去了。

林停见棺椁已经安葬完毕,也来坟前拜了几拜,对贾母等人道:“方才丰台大营来人捎话说,这里原本是他们营里的地盘。原不许发葬的,因为傅相府里福晋发了话,因此才破了例,可是最近这营里有军务,再不许外人进入的。因此,这几日就不许再过来人了。如果再来,必要先知会营里管事的一声。”

正说着,却见远远迤逦过来一个身着青袍之人,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篮中放着香烛纸钱等物。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走得近来,原来是皇甫松。

皇甫松原分到吏部做了一个主簿,因公事勤勉,也颇得上司的赏识,原本他也打算趁着查开疆出京想托弘礼王爷来向凤姐提亲的,不想,人还未托,伊人却已经香消玉殒。任是皇甫松郎心如铁,也不由得很痛洒了几滴眼泪。打听了凤姐下葬的日期,向吏部请了假亲来送葬。

此时到得凤姐坟前,他先向贾母等人轻轻一揖,然后吩咐小厮摆了香烛供品,长叹一声,吟道:“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声音凄切,其中一份痛楚倒也十分真切。众人还未及答话,早听得有一女子的声音婉转相和道:“梅花落烬落尘香,春已尽,梦成空。犹记园中笑模样,真丈夫,粉红籹……”

声音柔媚凄凉,皇甫松竟听得呆了。

一时,两个着了白色纱袍的丽人姗姗而来,为首一人丽容猗貌,宛如神仙妃子。只见她面若银盆,唇若施朱,眉不画而翠,未笑而似含情。她一头黑发只用一枝银簪随意挽就,鬓边别了一枝白色绢花,一身素服只显得她清丽端庄,而她口中清吟的曲子更显示她并非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子。

只听人群中宝玉惊讶道:“呀,是宝姐姐。”

说着,越众而出,一把握住宝钗的手道:“宝姐姐,你也来送凤姐姐么?这些日子你过得可还好?”

宝钗含泪道:“昨儿就听说了这个消息儿,我和她姐妹一场,原来她又对我极好,我怎么能不来送送她?”

说着在坟前盈盈而拜。然后又来到贾母和王夫人跟前,跪倒磕了几个头道:“老太太和姨妈身子还好?我本来是没脸来的,可是又不忍我和凤姐姐原来的情分。因此到底还是来了,还请老太太和姨妈不要见怪。”

贾母忙示意鸳鸯扶宝钗起来道:“不要这么说,今儿你能来送凤丫头一程,可见你心里还是有她的。以前的事不必再提,有空你也还要来看我和你姨母才好。”

王夫人瞅着宝钗半日,方道:“你母亲和你哥哥都没了,你如何过活?”

宝钗低头回道:“我和莺儿在家里做些刺绣拿去绣坊托人卖了过活,日子还过得去。”

探春上来对贾母道:“她一个女孩子家自己在外头终究是不便的。还是回我们园子里才好。到底是个照应,我想要是林姐姐在时,必定也是这么做的。”

听探春如此说,宝钗身后的莺儿忙跪下哭道:“求老太太和太太收留我们吧。前一段日子总有一些不三不四的混帐男人在我们院子外头转来转去的,吓得我和姑娘夜里不敢熄灯睡觉。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就算是在庄园里做个烧火丫头我也情愿的。”

宝玉扯了王夫人的衣袖悄声道:“姨母再不好,也已经去了的人了。所谓人不言亡者之过,母亲就恕了宝姐姐罢。瞧她这样可怜,如果她果然出了什么事,母亲心里就过得去?”

王夫人听了也是神色惨然,不由得望向贾母,满是询问之意。

贾母点头道:“宝玉说得很是。宝丫头,今儿你就随我们回园子里吧。我们还是大家子一起住着安逸。”

见皇甫松瞧着有些发征。跟前的芳官解释道:“这位薛姑娘原是我们姨太太家的女儿,也是我们家的至亲!原来也在我们园子里住着的。”

皇甫松叹道:“天下灵秀只钟情于你们家了!竟是个个皆似神仙般的人物。”

林停闻听此言,皱眉瞅了他半晌却也无言。只催着众人道:“还是回家去罢。耽搁久了,军爷们那里也不好交待的。傅相府里也不好交待。再者我们这里这么多女眷,教别人瞧见了也不好。”

贾母闻听此言,纵然心如刀割,也无奈。只好率众人返回桃源山庄去了。

而皇甫松自为凤姐上坟回来之后,也常自征征的,竟很有些神不守舍的意思。

又是一场微雨,淋了芭蕉,湿了红衣。

院中的荼蘼架上黄白的花儿开得正盛。甜得有些儿发腻。架下一个硕大的金鱼缸里几尾肥大的锦鲤不时游到水面上来接喋水面上的几瓣落花,发出轻微的啜啜声。

眼见凤姐一声细不可闻的l轻叹之后慢慢睁开眼,刘婆子惊喜道:“姑娘醒过来了,蕊姑娘藕姑娘,你们瞧,姑娘睁开眼了不是?我就说呢,查先生交待的事再没差错的,你们只是个担心,眼睛哭得和桃儿似的?”

听闻此言,蕊官和藕官一起扑到床上,一个忙着取了水来一勺一勺喂水,一个忙着拧了凉水湃的毛巾来拧了给凤姐擦脸。

蕊官含泪道:“好姑娘,你可醒过来了,把我们唬死了!原先说是要昏睡十二个时辰的,如何又多睡了两个时辰?棠儿福晋也亲来瞧了两回了,因为来了客,才匆匆去了。”

凤姐含笑道:“我是在傅府上么?唉,这一觉来,竟真正是再世为人了!”

说着又问蕊官道:“事情做得仔细么?可不要有破绽才好。”

藕官道:“坟边上早就叫丰台大营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外人一概进不去的。我们这里早就叫刘老爷子和刘婆婆套好了车,待庄园里老太太她们一走远,立刻动手。一些儿破绽也没有的。姑娘只管放心就是。就是那里守卫的兵士,也都是傅府里出去的家生子儿----这都是查先生临行前嘱咐好的,任事没有的,姑娘只管安心休养才是。”

蕊官也道:“这些日子姑娘不怎么吃东西,心里头又煎熬,人都瘦了落了形了,还要好生将养才是。”

凤姐又问:“这是在傅府?”

蕊官点头回道:“那天我们一接了姑娘就到这里来了,这里傅府后花园一处极隐密的下处,原先是一个花房,平常轻易没人来的。福晋早就叫人打扫安置好了的。”

藕官也抿嘴笑道:“福晋也对人说了,她的堂姐梅儿已经来京了,只是路上受了风寒,要歇几日呢。”

刘婆子一旁听了也忙道:“这是福晋叫人拿来的身份文牒。说姑娘醒了就让姑娘看见好心里头放心。”

凤姐微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万事放心的。从此,这个世界上不再有王熙凤,只有瓜儿佳.梅儿了,我自己要记住,你们也要记住才好。”

说完又问:“那坟里放了什么?”

蕊官回道:“听说查先生早安排人将一具无人认领的年轻女尸穿上了姑娘原先的衣裳重新葬了。”

凤姐听了良久无言。一阵细雨随风而入,莤纱窗下,竟有落花点点若泪,似语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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